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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北堂戎渡沉吟一时之后,忽而举杯淡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咱们喝酒。”殷知白也知他心中自有决断,便也不再多说,重新命那两个绝色胡姬进来,服侍饮酒,二人互笑言谈,倒也十分快活。
正喝到兴头上时,忽听楼下一片喧哗,北堂戎渡停了杯,微微奇怪道:“这种地方,怎么也有人闹事不成?”说着,就想要吩咐人下去看看:“我好容易回来请客吃酒,没得叫人败了兴致。”殷知白却仿佛见怪不怪一般,笑道:“不是闹事,只不过是些文人罢了,自从汉王登位,北方大兴,这些士子文人便也比起从前更活泛起来,时常有人召集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在这里聚会,作诗饮宴。”
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两人此时所在的位置是三楼靠西的一面,半截楼临着空,一面有挡风的竹帘低垂,遮住阳光,一面却正好可以看见一楼的大厅,因此北堂戎渡往楼下看去时,就见一群文人正在此聚会,年纪大小不等,不过更多的还是年轻人,由于北堂尊越以武立国,北方上下尚武风气格外浓郁,因此这些文人雅士无论是否会武,也大多不但手持折扇,腰间也悬有佩剑,以文武全才自勉,一眼望去,人人竟皆是长剑随身。此时众人正在吟诗作对,北堂戎渡在楼上细细听了一会儿,不觉回头对殷知白笑道:“嗳,你别说,这些人里面,还真是有不少人很有些诗才。”殷知白用手转着酒杯,亦笑道:“这是自然,这关月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些有名气的文人墨客。”
殷知白说着,手上的扇子一挥,道:“你不知道,先前你在苗疆迎击胡人,建万人冢一事传出,说你暴虐之人不在少数,但这些士子们为你召开诗会的也不少,纵酒狂歌之余,所作的诗词,也全都是些金戈铁马的味道。”他抬头看向北堂戎渡,用扇子敲一敲手,打趣道:“北堂,不如你我也去凑个趣?”北堂戎渡闻言一哂,摇头笑道:“算了罢,作诗写词这种事,并非是我擅长的,比起这个,你让我去杀人还差不多。”一时间心中已有了些计较,忽微微感慨道:“习得文武艺,还是终要卖与帝王家……在江湖上固然看起来自在,但总不及报效军中,博些名利,如今正是大争之世,仗总是有得打,功劳也总是有得挣。”
正说着,楼下一名容貌清正的年青男子忽然离座站了起来,向四下拱手行了一礼,长声说道:“今日以诗会友,在下不觉心生感慨,想那前时世子率军抗击胡夷,我等文人,虽不曾亲临沙场,当初却也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之叹,生出为汉王开疆辟土,光宗耀祖之心。不怕诸位笑话,在下自幼也略学得几分武艺,如今中原未平,在下不愿临坪观武,明日便弃了这扇子,去投军中,日后随军建功立业,方足慰平生!”这人说着,果然将手里的折扇扔到地上,转而抽出腰间长剑,重重按在了桌面间,一手稳稳扶着剑柄,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震天价的喝彩,同时一名差不多年纪的高个青年已离席而起,慷慨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昨日世子回京,在下曾有幸一睹真容,实恨不能一身仗剑,投效军前,行平业拓疆之事。”青年说着,长身对着方才那名士子一揖,慨然道:“周兄之言,深得吾心,在下明日,愿与兄一同投军,不知周兄意下如何?”方才那男子见状,忙回了一礼,随即朗声笑道:“周某正求之不得!”
周围一时沉寂,须臾,忽有人高声打破了沉默,起身道:“两位仁兄若是不弃,黄某亦求同往!”此言一出,又有一人随声道:“在下亦愿同行!”……
转眼一楼大厅中已是人声鼎沸,说不出地热闹,北堂戎渡笑看着这一幕,道:“人心可用……”随即朝门外吩咐一声,立时就有人进来,垂手听候吩咐,北堂戎渡拿起一颗糖渍榛子,慢慢剥开,道:“传我的话,不得打扰楼下这些人。”那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果然就有被楼下震天的喧闹声扰得恼怒的达官贵人遣了随从,前去意图喝止,但一早已有北堂戎渡派去的人在侧,暗中将其阻下,众官员巨贾得知原来是世子吩咐,自然再不敢言语,只任凭楼下群情激昂,沸腾不止。
一时殷知白把酒而笑,与北堂戎渡谈天说地,末了,揽过一个胡姬,以手把玩着对方的秀发,对北堂戎渡笑道:“北堂,此刻面对如花美人,怎么你倒好象心不在焉,一副无欲无情的模样。”北堂戎渡闻言笑了笑,忽对另一名胡姬道:“把衣服脱了。”
女子依言乖乖解下衣衫,露出牛乳般光滑白嫩的身子,北堂戎渡以手托腮,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指了指那动人的女体,懒洋洋地道:“无欲无情……知白,你看,当你面对着这么一个脱光了的绝色美人,想必心中便要升起欲念,小腹慢慢发热——这个时候,就好比我当初极年幼之时,第一次看见我父王在我面前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且被这力量所慑,然后,就盼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向往自己变得更强。”
北堂戎渡说着,用筷子轻轻划过女子高耸的雪白胸脯,含笑侃侃而谈:“等到与美人肌肤相贴,双唇交缠之际,你会觉得丹田滚烫,小腹发涨,按捺不住地打开对方的腿,蓄势待发地就准备即将进去——这就好比我略微大了一些时,开始尔虞我诈,江湖拼杀,让自己变得更强,手中逐渐握有权力,并且想要站得更高……而这些,就像是还在与这美人调情前戏而已,不过如此,这‘欲’和‘情’,‘翻云’和‘覆雨’,都还没有真正开始,我又哪里会觉得欲浓情迷,能够忘我投入?”
殷知白似是若有所思,北堂戎渡接着一笑,用筷子轻点了一下女子平坦嫩白的小腹,道:“等到一时对身下美人投身入巷,双方肉皮交合,被翻红浪,这就如同征战天下,率师伐国……而最终云收雨散,一腔精元喷涌而出,身心皆快慰难言,这才是俯望如画江山,登临四海之时。”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目光流转之间,轻言款款:“知白,方才你说我心不在焉……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属于我的有欲有情那一日,还未真正到来罢了。”
……
王宫。
巍峨庄严的王城如同一头巨兽,蹲踞睥睨于天地之间,过了王城内拱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几株叶荫繁盛,冠如华盖的葱茏古榕,古朴的飞檐上雕着祥瑞异兽,琉璃瓦把阳光一折,便将人眼照得生疼。
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抬轿辇的内监脚下走得稳稳当当,夏日里天气炎热,此处周遭浓荫垂地,阴凉清静,走在这里,轿辇中的人便不会觉得心闷生热。
北堂戎渡几乎是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的殿宇迤俪,亭阁长长,觉得胸腔当中有些意气风发的畅快,如同一桢江山万里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他极端喜欢这种快意,并且认为自己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北堂戎渡倚在座间,从袖中掏出丝帕,盖在脸上,暂时打起盹儿来。
此时外头暑气渐盛,半晌,一行人抬着轿辇径直走到了乾英宫,北堂戎渡步下辇舆,就见一群内监正端着冰凉的井水,泼洒冲洗宫殿四周,用以降温,殿内则垂着湘妃竹细帘,雪色纱帷重重舒落,隔断了外头的艳阳。由于北堂戎渡身份特殊,向来最受北堂尊越宠爱,因此自然无人阻拦,只让他一直进到深殿当中。
殿内的青瓷花樽内盛着两三枝鲜花,几缕幽香细细缱绻,东面的棋桌上放有一盘残棋,黑白二色棋子零落,北堂尊越坐在案前的蟠笼雕花大椅上,发束玉冠,正沉静无声地批阅着面前堆叠的公文。
半晌,北堂尊越忽然抬起头来,藕色的广袖扫过书案,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殿门方向,那里骤然被推开的雕花朱门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亮,逆光中有人长衣墨发,步入殿内,身后是细碎颤动的金光,既而这所有光影,又重新被掩在了门外。
北堂尊越放下笔,见那人静静走进来,空气中也不知何时融进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他将面前的东西都推在一边,仔细看去,才发现对方那张清绝如画的面孔上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眼角也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越发显得目如海波,因此就笑了,道:“……怎么,喝酒了?”
北堂戎渡根本没有尝试着为自己辩解,只照直笑着说道:“今日下了朝之后,便跟殷知白去喝了点儿酒……我和他也有段日子没见了。”说着,随意看了一眼案上的公文,北堂尊越见他满面微笑,不由得也轻笑了一下,只觉心头的暑气散去了许多——和少年相处久了,哪怕是多暴躁的脾气,也到底容易被这个人一点一点地磨去了棱角……他看了看北堂戎渡,说道:“本王在这里做事,你倒在外面自在快活,嗯?”北堂戎渡听父亲这么说,想了想,忽然就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塞进北堂尊越手里,道:“那么……这个给你。”
北堂尊越一怔,随即看了看手里的那个物事,突然间就有些哭笑不得,那玩意儿是用竹架子编成的,糊着花花绿绿的纸,是一架精致的小风车,明显是给孩子玩的,此时被外面送进来的风一吹,便开始微微转动起来。北堂尊越看着这东西,怀疑地开口道:“你确定这玩意儿是……给本王的?”
北堂戎渡眼中露出一丝困窘之色,脸上似乎微微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撤回目光,似乎在与男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小声咕哝道:“我刚才在街上看见这东西做得还挺好看,便买了来,原本是想给佳期的……你不要拉倒。”说着,就伸出手去,想要把风车拿回来。
但北堂尊越却是忽然及时一收手,就让北堂戎渡捉了个空:“……本王又没说不要。”他捏着那风车的柄,仿佛认真打量了几下,这花花绿绿的小东西虽然做工比较精致,但其实也有点儿俗不可耐,不过此刻看在北堂尊越眼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似乎还挺不错,就好象吃了一颗粗劣的糖果,虽然模样不太像话,但吃在嘴里,却怎么说也到底还是甜的……北堂尊越顿了一下,将手里的风车插在笔架上,然后揉了揉北堂戎渡的额发,隐约有几分笑意尽数落在眼里,似乎是在安慰,也可能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他轻声说道:“这东西……还行。”
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心中觉得依稀有些欢喜起来,北堂尊越放在他额头上的右手修长有力,指尖温暖,正轻轻摸着北堂戎渡黑如密藻的发丝,北堂戎渡忽然发现自己的额头好象痒得厉害,是被北堂尊越手上的纹路所带起的,酥酥麻麻地很是奇怪,他不知不觉抬起手,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偌大的殿中一时间有一种难言的宁静之意——忽近忽远也好,忽冷忽热也罢,或许这天下再大,有时候一个人真正想要的,也只不过是这手上的一丝温暖……
一时间北堂戎渡忽然看见桌上有浇了蜂蜜的冰碗,他向来不喜热,见状便拿了过来,用银匙搅了搅,挖起一勺夹杂着水果块的碎冰,就送进了嘴里,顿时只觉满口清凉生津,又酸又甜,因此又舀了一勺,送到北堂尊越嘴边:“要不要?”
北堂尊越尝了一口,旋即伸手将北堂戎渡揽在腿上坐了,问道:“……不用叫人给你弄些解酒汤来,嗯?”北堂戎渡坐在他腿上,轻垂眼睑,随手翻了翻案间的公文,口中道:“不用了,我哪里有那么容易醉啊。”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用了一只手环着少年修直的腰身,低笑道:“怎么,你这是在跟本王炫耀酒量?”
两人一时亲密说着话,北堂戎渡看了一会儿公文,忽然停下手,说道:“嗳,你这上面写的是……唔,我也正想要和你说这个事呢。”北堂尊越拿过少年正看着的那张折册,扫了一眼,道:“文武科举制……这是晋升官员的制度,也是朝廷最重要的制度之一,此事眼下还不曾正式拟定,怎么,你有话说?”
北堂戎渡挣扎着从北堂尊越的桎梏中脱身出来,去搬了一张椅子,在男人身旁坐下,一面磨墨,令那上好的徽墨在砚台中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一面说道:“如今北方政局初立,一概的官员就职,除了朝廷任免之外,其他要么是保举,要么是袭荫,这其实是弊政,加大了那些门阀世家的势力,但咱们又不好直接废除袭荫和保举制度,不然下面人容易产生抵触情绪,对朝廷有不利影响,不是治国之道……但这么一来,那些出身低微但有真才实学的人,却难得做官。”北堂尊越以手轻敲案面,道:“这是自然,开国之初,总需循序渐进,本王已决定设置科举制度,沿用唐时的科举制,选拔各色人才,通过科举,来逐步削减门阀势力。”
说话间,北堂戎渡已磨好了墨,取笔蘸了蘸,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道:“唐时科举制度?多少还不是很完善,我有些想法,不如拿出来,爹看看怎么样。”北堂尊越微微一笑,道:“你说。”
……
……良久,北堂戎渡放下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这最后一条么,就是实行糊名和誊录制度,将考生的卷上所写的姓名籍贯等等,全都密封起来,命专人另行誊录抄写,考官评阅试卷时,不仅不知道考生的姓名,就连字迹,也无从辨认。”他说到这里,不觉冷然笑道:“我就不信,谁还能从这里,再给我弄出什么猫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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