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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之人,汝等是来破坏我追求武道的吗?”沉闷的声响从胸腔挤出,与其称之为人类的话语,不如说是木炭在火焰中炸裂的悉索声。刀尖指向两人的方位,不吉的呛人气味更加明显,恶鬼将阴阳师护在身后,眼中红光大盛。
“非也,我们不过是来见证咒之彼方的术士罢了。”慰藉般地将右手拂上南城虎次郎的后背,樱屋敷薰的目光在武士与漆黑残渣之间来回逡巡,他向来冷凝的神色在月色下更为冷淡了。
“那么,请问这位半吊子的武道诉求者,你为何要将无辜之人也一并点着呢?”
没有理会阴阳师意有所指的问题,选择性听取了满意答复的武士漠不关心地转过头,一遍遍重复着初学者的劈砍动作。并非错觉,在极度的专注下,这武者的刀身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尽管面孔模糊不清,但想必他全部的目光与心神都灌注在刀的动作之上了。
“薰,离他远一点,那把刀有些邪门。”按捺下战意,恶鬼沉声说道。他竭力将阴阳师纤细的身影全部收纳到身后。
樱屋敷薰漠然审视着眼前的光景,陷入思考的面庞无悲无喜,唯有手掌的温度向南城虎次郎传达着身为活人的讯息。不多久,他从沉思中惊醒,手掌在撤离后背前宽慰般地轻拍两下,恶鬼的神明重新降临了人间。
“原来如此,果然是契合神道家公子的咒。”蝙蝠折扇在阴阳师手心轻轻敲打,“走吧,虎次郎。这里放任不管也无所谓,只要没人打扰,他只会做同一件事。”
“倒是我们,需要和委托方的神道爱之介好好谈一谈了。”金色的瞳孔淡漠地对庭院中的武士施以最后的注目,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似怨灵又非怨灵,既有生气又有死气的活物。这家伙也好,清姬也好,人心养出的怪物可比大江山土生土长的鬼怪恐怖多了。不过,倒是值得一战的对手。”
“真可悲,不懂得智取的战斗狂猩猩,明晚的战斗交给你真的没问题么。”
“使用过这么多次,薰竟然还对本大爷的身体持有怀疑吗?”
“…人类对下流猩猩该有什么信任吗?”
用带着软刺的言语相互讥讽,两人的背影在月光下分离又交缠。夜樱孜孜不倦地从枝头坠落,试图掩盖住十几年累积而来的亲昵。在相反方向的尽头,武士孤单一人,沉寂地挥出手中的刀。
朝日攀入枝头不多久,鸟雀还在反复调整歌喉,神道爱之介便急不可待地找上了门来。
“昨晚辛苦您了。请问您可有了什么头绪?”茶水飘散出苦涩的清香,这位继承人的脸隔着白雾显得暧昧不清。
“头绪自然是有的。”茶盏细腻的釉质透过指尖传达给樱屋敷薰。一夜未眠,他看起来仍旧精神奕奕。
“比如说,拔除庭院中污秽的最佳手段,正是骚扰您父亲的那位妖物——这样巧合的事实,您或许早就在心里有了猜测的雏形吧?以及,武士本身…”青年阴阳师垂下眼眸,凝视着茶水散发的热气,“请容许我再次确认,是要彻底退治他吗?”
“失礼了,我…不是很清楚您在说什么。”继承人神色不变,“难道您发现了新的妖物吗?”
“想必您之前请来的阴阳师们也发现了吧,所以才会将主屋封印起来。与其说是避开扩散的污秽,不如说是阻止她的进入更为妥当,不是吗?神道桑。”
“哦?她?”
“或者您不介意我等亲自看一看那些贴在您父亲房门前的符纸?您听过关于我的传闻吧,不知道久居贵宅邸的付丧神们介不介意为我带路呢?”
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樱屋敷薰,背负鬼之子恶名,生来具有强大的灵力,是可以用咒术随心所欲驱使万物的存在。各种光怪陆离的传闻中,单单能够从百鬼夜行全身而退的这一桩事迹就足以令所有人胆寒发竖。更加艳情的风评也不是没有,那双看起来脆弱而无害,却与常人截然不同的琉璃般金色瞳孔,是不可长时间直视的妖魅之物,一旦沉溺便会迷失心神,如同受到诅咒般无法脱身。
脱离平庸,便为异类,为族群所排斥。基于这样的通识,达官显贵们在对事件束手无策之前往往对选择敬而远之。
“…请原谅我刚才的隐瞒。”眼见再也无法遮掩,神道爱之介叹了口气,“但这件事宣扬出去只会沦为他人的笑柄,可否请您保密呢?”
尽管早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但有机会亲耳聆听类似贵族间的私密逸事,樱屋敷薰与南城虎次郎还是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情。
“家父性格强硬,向来对武家嗤之以鼻,所以那样的邪祟被他视作低等之物,丝毫不被放在心上,上朝、宴饮种种日常并没有受到影响。数日前,受左大臣邀约,家父畅饮直至深夜才撤离宴席。那一日归家时,父亲的神色、举动与以往并无不同,唯一的变化,乃是家父领回了一名身着绿色十二单衣的陌生女子。据随行仆人所说,那女子在离家门不远处盈盈站立,目光楚楚,其动人的姿态简直可令铁石心肠之人也为之动容。父亲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自然不忍看这女子茕茕孑立,于是上前搭话,询问缘由。”
“那女子说,她单名一个清字,受上天启示,在此处等待一位名为安珍的意中人。” 似乎是对长辈的风流轶事难以启齿,神道爱之介顿了顿才继续讲道,“她问家父,‘您愿意成为我的安珍大人吗?’”
“大概是出于爱怜,父亲回答她,‘我愿意成为你的安珍’…想来您也能猜到,当晚家父便与这位女子在府内春风一度。”
“若只是收了一名小妾倒也无妨,可清姬,不,应当说是这妖物的嫉妒心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她先是要求家父遣散府中其余女人,理所当然地被拒绝后,她虐杀并吞食了同屋的女子——虽未见到尸体,但这点在后来得到了她的亲口承认。接着,她又化作一条翠绿的大蛇,口口声声要绞死辜负她的‘安珍大人’,也就是对她而言有收容恩情的家父。”
“…承蒙阴阳寮的搭救,家父需要在封印的屋内待满整一个月,等妖物在父亲身上种下的印迹完全消退,这条名为清姬的大蛇便会自动离开。先前欺瞒了您,实在是万不得已,请允许我再度致以歉意。”语毕,神道爱之介深深低下了头。
“又是咒么。”南城虎次郎脸上一派索然寡味,“我还期待着更离奇一点的展开呢。”
“咒?阴阳寮似乎不曾提起。请问…樱屋敷桑?”
“正是。或许您也知晓,姓名赋予人定义和价值,作为固定个体在社会中的锚点,其存在本身便可谓与咒同源。令尊本名并非安珍,但在他应下安珍之名那一刻,便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咒的束缚,这一束缚将他与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区分开,与清姬缔结了缘分…真是了不得的缘分呢。”
“比如从背后呼唤您的姓名,多半您会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吧,这便是最基础的咒之力。若是条件完备,施咒者当然也可以对被施咒者加诸更多更详细的要求。完整的姓名中蕴含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尤其地,这种咒力对人类、鬼怪、妖物一视同仁,不然您以为,为什么清姬始终不愿说出自己的姓氏呢?”
“姓名…竟然有此等力量么?”神道爱之介失神片刻,“难道…”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匆匆中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至于清姬,处治全凭您心意。只是她来去无定,实在难以捉摸踪迹,可以的话,能否请您亲自出手呢?”
“如您所愿,今夜子时,全部委托都将达成。”
“不过,在这之前,请允许我们于令尊房前一探。”用折扇挡住大半张脸,青年阴阳师上挑的眼尾流露出一丝狡黠。
“哦呀,这可真是…”与樱屋敷薰对视一眼,南城虎次郎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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