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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众人见了林冲、杨志的神色,便知他们不是弄虚作假之徒。但梁山兵马千万,总不会人人都像他俩一样苦大仇深吧。
南北双方其实原本也算不上和睦,既已被骗了一次结盟,如何肯轻信第二次。
堂上忽有人大声喝问:“那那那……你们这、这一次瞒、瞒天过海,直、直、直下江南,又……又、又又是来做做何赐教的?”
说话的长眉方耳,脸上一副凶相,武松却认得,乃是八天王里的南离元帅石宝。从头到脚哪哪儿都厉害,就是有些口吃——没人敢笑他。
石宝喘几口气,他没遮没拦的,把方腊说不太出口的疑惑给说出来了:这当口冒险合作,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鲁智深哼一声:“若不合作,难道就互相打个两败俱伤?你们乐意,洒家们还不乐意呢!俺们梁山兄弟们的命值钱!”
说完直裰一撩,直接盘腿往地上一坐。左右看看,意思是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寥寥几句话,大家伙也都多少看出了这和尚的性子。方腊也懒得计较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是“明教兄弟的命不值钱”,使个眼色,说:“梁山的朋友们累了,给看座。”
鲁智深谢一声,大摇大摆地坐椅子上了。林冲杨志都谦虚推辞,这厅上还有一半的明教骨干都站着呢。
倒是都照顾女眷,“弟妹坐下歇息一会儿。让武松兄弟跟方教主谈就够了。”
这种明枪暗箭的江湖谈判,潘小园也确实不敢胡乱掺和。但要她学鲁智深,大摇大摆坐下去,也似乎没那么厚的脸皮。
倒是鲁智深十分大方地拍拍旁边的椅子背,说:“过来过来,他们这椅子软,比咱梁山的交椅舒服。”
她这才战战兢兢坐了。小心打量这满屋子的明教首脑,也瞧不出武功修为到底如何。只落得感叹江南多才俊,不得不说,无论老的少的,平均颜值比梁山高了一个等级:王寅温和,吕师囊儒雅,方腊这个中年大叔一看就是不会骂人的;就连那个最凶悍的石宝,一双袖口也翻折得整整齐齐,细一看,手臂上纹着一只娇小可爱画眉鸟。
武松朝方腊一作揖,正色道:“武松是个粗人,我们梁山上大部分兄弟也都是粗卤之人,不会讲书本上的大道理。但我知道倘若我们双方互相攻打消耗,得利的一方必定不是我们——闻得方教主反叛起事,并非为一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江南百姓福祉。就算贵教最终能够得胜,到时江南兵祸连绵,民生凋敝,给你剩下一具空壳。方教主面南之时,难道会全然心安?”
但凡劝和讲和,所用的理由不外乎“倘若你们输了,下场如何如何”。而武松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假设对方赢了,却依然后果悲惨,让人感慨谦虚无私之余,不免也让在座诸人——不论哪一派——胆战心惊。
只有石宝大大咧咧笑道:“嘿,讲啥民……民民民生凋敝,阿拉干、干你们梁、梁山……山,举重若……若轻,教、教你们扬子江都过过过、不得,哪……哪会有什么兵祸!”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仍然十分有气势。然而有点脑子的都没跟着起哄。都知道以梁山的实力,就算己方超常发挥,也远远不会把这帮山东大汉轻松收拾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然而若是不打呢?一番窝囊气白受了?圣女白吃苦了?
武松环顾四周,此时没人追着他打打杀杀,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不慌不忙说出来:“我们从梁山出发的时候,因着青州地方大雪封路,特地绕道北上,多走了三百里地。到了村子里想要驻扎起灶,却发现百姓们听说大军经过,早就逃得人去屋空。问那些留下的老弱病残,都说若是官兵过境,无一不是雁过拔毛,纵容军士恃强凌弱,以致黎民深受其害。更有甚者,若是偶尔跑来了落单或是前哨探路的辽军,更是视民为害,纵横掳掠,杀伤人命。因此早就跑了干净。”
一席话说得众人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纷纷道:“x卵蛋个官兵,迟早都给杀干净!”
方腊也说:“大宋军队羸弱无能,非止一日,胡乱征讨,打仗却又不行,祸害百姓倒是内行,可见气数已尽。”
武松笑笑:“我们南下近扬州时,那里已无北伐之患。可就算不掠不抢,沿途依旧见着一座座空村,百姓见了官兵,如避恶鬼。问时才知,都说朝廷要讨伐南面‘方大王’,所以赶紧走为上策。拖家带口逃得太急,还竟有将初生婴儿丢在自家空房里的。那个小婴儿,如今让我们军中顾大嫂收养着,方教主也许很快就能看到。”
明教诸人这回半信半疑。吕师囊问道:“却又是为何?”
“因为官军若是出战不利,必定会将这些百姓当做‘叛党’,或杀或捉,拿去充军功;而若是你方教主占了江北,这些百姓家里或有服兵役的,或有被官兵掠夺了家产的。到时难道不会被算作‘朝廷同党’,同样遭你们清算?因此不管是朝廷得胜,还是你‘方大王’得胜,这些百姓里外不是人,难道能有好日子过?……”
几人同时叫出来:“阿拉明教军不会做这等事!”
武松冷笑:“我们身后那些官兵,可也是这么说的。”
意思很明显。你们的态度并不重要,百姓可是因着你们而切切实实地遭了祸。再者,就算方腊爱民如子,就算他手下的骨干们统统大仁大义,能保证十几万明教军,一个个的都是道德楷模,绝无作奸犯科之事?
方腊森然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武松跟几位同伴对望一眼,掂量一下措辞:“如今世道多艰,朝廷腐败昏庸,为获一时之利,弃了北方百年之好,结豺狼之邻,酿他日之祸,内忧外患,人所共睹。咱们混江湖的,不论黑道白道,总要做配得起自己本事的行径不是?——看方教主也并非贪图富贵享乐之人,若有志于救江南,为何不顺带……救天下?”
最后三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方腊神色一动,髭须不住颤抖。
脱口道:“你们……你们要拥立我……为君?”
武松不卑不亢地凝视他:“皇帝不是说立就立的。方教主是江湖人,也须知名声头衔都是拿行动挣出来的。倘若天下百姓都爱戴你,我武松自然没话;但倘若没人买你的帐,你却非要黄袍加身,我武松拼着一死,也要挡你的路。”
鲁智深哂笑一声,大喇喇对武松说:“但这人眼下就考虑什么当皇帝,也忒性急了些!依洒家看,这皇帝当不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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