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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文朝兰舟一招手,“锁厕所。”
第11章
何老卵脸色奇黄,像泼上了尿,但他始终保持笑的动作,堆着一脸侥幸和讨好。
许青青在屋里置了一樽披红挂绿的赵玄坛来拜,面前金色小鼎里插廉价的细香,燎出一屋淡淡的紫灰色。搁赵公像的是个近一米长的桌案,沉沉的水曲柳木,旧得油光发亮。桌下一个扁长的抽屉嵌了铜锁,涂文随手拉开,又猛地推进,掼得抽屉啪啪响。这动静于何老卵如丧钟,他乌紫的唇边溢出圈涎沫。他站起来要跑,涂文揪着他衣领一拳给他撂倒。
何老卵沾赌十余年,混迹大小赌坊,有小赢,多是大输。他觉得这是自己点背,不能说他没脑子,否则早没命了。他欠不止邵锦泉一头的水,七七八八好几家。他腰子挨过刀捅,脑顶吃过板砖棍棒,混球到回家抢自己老娘随嫁的银镯子换钱断水,因为被威胁了明晚不见子儿,就扎捆起来扔江喂鱼。他总结出来一条,是素水做阿飞的多忠诚骁勇,不耍花活儿,不轻易背叛,械斗的时候敢打敢拼。这帮人身附一种极端愚蠢的气焰,中了不知道哪族的蛊,像拜过的大哥生他养他,为个唬小孩的“道义”,命都敢卖。这根本就是他妈精神麻痹嘛。
身上描龙画凤的涂文就是他眼里的这种蠢驴。这种人你跟他玩儿不来花招的,你说你上头人拿你当枪使,有点脑子不如拾家伙单干,你想出头,别只当你大哥背后一条狗,他在白你在黑,你凭什么?你得能敛划势力往上攀,你得和他明着称兄道弟,暗地里私分红利。可这种人转不过来弯的,他得琢磨两秒,眉头一拧,骂说,放你妈的狗屁,少他娘的挑拨离间!
何老卵因此地上一瘫,求不动饶了。他不是搜刮不出油水,涂文也要不了他的命。至于怎么让他吃顿苦,他瞄眼那大抽屉,心里发痒,不敢猜,怕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小柳小兰。”涂文抽出三根烟,点上插进小金鼎里,问:“你俩有外号么?干我们这行不叫本名,容易连带着爹妈受苦受难。”
“船——”
“没有。”
兰舟咽话,随即也说没有。
外号是外号,昵称是昵称,宁愿你再给我起个难听的粗俗的,原先那个也不能随随便便透露给你。
“你俩不武校的么,那你俩知道伤哪儿最疼么?”涂文嘿嘿笑。
都没敢开腔说手。
“十指连心对不对?”涂文低头,揪何老卵的衣领,“啊?何老卵?我说你平常是用左手摸牌呢,还是右手摸牌?”何老卵低下头,脸上尿色更重,成了泡陈尿。
柳亚东架着他往赵玄坛面前搡。掰着他右手往抽屉缝里塞的时候,他发觉了兰舟明显的微颤和退缩。柳亚东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如果他再过十年,他会聪明到在兰舟面前,有意维护起一个成熟温和的高大形象,这种形象有虚伪的迷人之处,由此他也要迟疑,并不失思索地斗胆跟涂文建议:“这个法子有点儿太毒了,拿棍子抡一顿算了”。慈悲多情,永葆理智,始终应该是一个男人需要修炼的最高阶。
可惜他就是没成年,就是胆气横秋仰仗本能,就是误认为,不胆怯的无动于衷,更具人格层面的张力,更可以被依赖。他甚至暗自希望兰过兰舟面朝自己的时候,总是脆弱的,有很多忧郁和怯懦给他细看,永远不强而有力,永远可以被他扽离到自己身后。
这也太贱了,他可不会承认。
涂文把何老卵粗壮的右手指头慢条斯理地往里按,牙槽咬起来了,哼哧着笑说:“也是就地取材了。先说好,你今儿让我见着现款了,我不多要求!就废你一只,你要非这么死皮赖脸我也不怕跟你耗,我一无业游民我多闲呐!”他在何老卵虎口上一揉,快与他鼻尖贴鼻尖,说:“你也歇歇手!别老成天他妈想着摸奶摸牌!啊?!”
何老卵汗顺太阳穴往下滑,手僵着往怀一挛一挛,两唇抖摆,说不出一个字。眼看着就没进去四根了,余一只顽固的拇哥,颤巍巍地枯死在外头。
“按住啦!”涂文龇牙笑,站直吸进口气,动动脖子,“忍着点啊。”
何老卵一下子跪直了,蜷成罗锅,拧过张惶惶惨败的脸:“旧、旧强哥!!等、等下!我——”
一直静着的厕所陡然响起捶门响,锁进去始终不言的许青青高喊:“你们想干嘛?!老卵!何老卵!操你妈的何元奎!何元奎!”
“我是你小老弟!就一脚磨叽什么?我又不要你命!”涂文抬腿,瞄准抽屉:“门窗我都锁了,疼你就喊,啊?”
“姓何的!!”
“旧强!青、青青!我有——”
——梆!
龙虎散打班,原来一男孩儿做过十字韧带重建和半月板修复,养好后又做踢靶训练,起跳后落地单腿支撑。柳亚东那会儿正喝水,清晰听到了一声劈啪的短促鸣响,回头见那人抱腿嘶嚎,才明白那是韧带抻裂的声音。柳亚东又听见一阵叫人牙酸的响,嘎碴,像石碾滚过硬脆的米糖。柳亚东两喉咙发紧,紧紧按捺住剧痛中的何老卵。
何老卵正头低进两腿间颤抖抽搐,喉咙呼噜噜像堵住了一口浓痰,濒死般混着哼哧哼哧的浊重呼吸。涂文端出件元青花似的,端出他的手,那手固定成一个戏曲的指法,颜色瞬白,瞬青,瞬紫,铜锁铰下他小指一绺肉,牵着层薄皮耷拉着,又瞬红。
柳亚东兰舟不敢细看,以彼此为救赎似的,保持姿势,讷讷地相互凝睇。那里面涌动的东西是什么呢?也闹不清,只觉得像阳光下久曝,猛一扎进暗里,眼前发黑,浮着一圈圈淡金色的光环。
涂文吐口气:“再问你一遍,我今天能不能见现款?”他弯腰去捉何老卵左手,握了握。
后来许青青一己之力撞破厕所门,扑跌在地上,擦破下巴一层皮。她的玫红色马海毛衣泛着一层柔光,凌厉的曲线埋没进去,柔和成女人孤寡的凄状。她捂着下巴含糊说,我这儿有三万。
回程几近正午,沿街摊贩喧起,簇成一个闹市。其中治安问题屡屡不绝,多了,后头公安就懒得再管,随它烂着。素水兴地头蛇,摊贩都需像户籍归档那样所属一家黑势力,交了钱,才受保护,不给钱,排挤得你没活路。文明巷里月前一家热炒摊子开张,老板五大三粗,为人“直”,前天甩着滚油星砸跑了两个混子,今儿就已经不见摊子影了。可惜涂文觉着他家爆炒不错,扭头就吃不着了。就进了家面食店,包着三摞现款的皮夹往桌上一撂,要了三碗羊肉水饺。
涂文看着两人:一个盯着桌上一块黑渍;一个咕嘟嘟灌掉一满杯半凉的陈茶。涂文劈开卫生筷,嘴里动动舌头,说:“趁早习惯吧。”
“我跟他,”兰舟拽纸,擦拭着那块黑渍,“没,没.......”
涂文笑了:“结结结结结个什么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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