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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俱罗面对张士德的长矛根本不屑一顾,也不曾招架躲闪,只在长矛刺出的刹那,陡然间一声大吼:“受死!”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战场上混乱的金鼓声、兵士惨叫声、喊杀声、黄河那如同牛喘般的水声,竟然都被这一声怒喝所压下。饶是张士德久经战阵,被这一声大喝也吓得微微一愣,手中长矛虽然依旧向前刺出可是速度不自觉又所迟缓。这瞬息间的迟缓于战阵上便是生死立判!鱼俱罗单手持马槊向前一捅,借助马力轻松刺穿了张士德的小腹,随后马槊用力一搅再向前一递,槊锋便自张士德背后刺出。鱼俱罗单臂发力,将尸体高高挑起,随手向着张家部曲阵中甩过去,一声冷哼:“无名小卒!平白污了老夫宝槊!”张家第一斗将,在鱼俱罗马前却未走一合便已丧命。随着张士德的死,这些部曲最后的斗志也消失无踪。不是四散溃逃,便是跪地投降乞活。隋军骑兵便如同屠夫一般,肆意驰骋宰杀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鱼俱罗出发前已经下了命令,不要俘虏!不留活口!鱼俱罗与他那被逼自尽的兄弟鱼赞一样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身为武将对于人命看得更是极为淡漠。他要用这些人的性命给李家一个警告,更是向长安城内的阴世师表明态度。自己把李家兵马斩尽杀绝,便是表示与李家势不两立,誓死为大隋朝效忠。希望阴世师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不要再处处提防。他自己不曾参与到斩杀之中,而是催马来到岸边,看着那依旧熊熊燃烧的浮桥,视线透过火焰与浓烟落向对岸:李家小儿,现在总该知道鱼无敌的厉害了吧?聪明的赶快收兵,再不然就去问问你老子。若是以为老夫兵少可欺,这些人就是前车之鉴!浓烈的黑烟遮蔽了视线,让张士贵看不清河岸的情形,但是只靠猜也知道结果如何。他绝望地站在帅台上,两眼望天一语不发。乃至李建成来到他身边都未曾发觉,直到有人小声咳嗽,才把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一见李建成,张士贵二话不说便解下头上兜鍪,双手高举过头:“末将无能,未能攻克蒲津渡反倒损兵折将挫伤世子兵威,情愿受军法惩处。”李建成接过张士贵手中兜鍪,亲自为他重又戴在头上:“张将军说得哪里话来?胜负兵家常事,更何况我们的对手乃是鱼无敌,又怎会这么容易取胜?张家今日的折损某看在眼里,待等夺下蒲津攻占长安,自会有所弥补。“作为从小被当作家主培养的世子,李建成很清楚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使功不如使过,与其处置了张士贵,还不如用好言安抚。正好借这个机会,揄扬李家仁厚名声。至于对岸那个鱼无敌……他看着水面上那条火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鱼俱罗不识时务抗拒天兵,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我倒要看看,他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传令下去,我军工匠分作三批昼夜不停修补船只,以为攻打渡口之用。全军人马也分作三股,轮番攻打渡口!就算累也累死这个老匹夫!不管是谁能取来鱼俱罗的人头,赏千金,官晋三级!“眼见李建成咬牙切齿的模样,军将都知道这位素来宽厚的世子今天终于发了狠,不惜以命换命,也要靠人头把蒲津渡堆下来。虽然谁都不想死在这小渡口,可是世子既然有令也只能遵从。眼下烈火熊熊,河东兵马固然杀不过去,守军也杀不过来。晋阳兵马趁此时机开始整顿队列预备舟船,军将开始调动手下人马,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唐国公以及士子把渡口填平!
第五百三十四章龙腾(七)
晋阳此番出兵以李建成为先锋李渊为主帅,前线之事理应由李渊一言而决。然则李渊爱子情深,既把先锋兵权给了李建成,就对前敌之事不再过问,让自己的长子可以随心所欲施展拳脚。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算得上宽厚,哪怕看出长子组织文武逼宫,依旧对其宠溺有加。只是作为主帅,这样放手便有些过于托大。在李渊看来,建成此番想要建立功业,自己便不该多加过问,否则又怎能成全他的功劳?自家在晋阳养精蓄锐多时,麾下数万虎狼之士,不管怎么打,都应如同秋风扫叶不费吹灰之力,有这个机会让儿子练练本领也没什么不好。是以自出兵以来,李渊便统率大军总督后阵,除去拨发钱粮之外,于前线军情并不过问。大军出征之初,也确实如同李渊所想的那般,有大批世家支持的李家兵马所到之处未曾有什么阻碍,不少关口都是传檄而定,不需费力征杀。偶有抗拒也不成规模,不消半日光景便能攻克。李渊也就越发放宽心思,就在他以为能这么一路悠哉乎哉进入长安时,李建成书信送到。他初时未当回事,直到看完其中内容才皱起了眉头。自晋阳匆匆赶来协助李渊参赞军机的裴寂这几日正因为执必思力的事和李渊生闷气。他本想让李渊下令把执必思力放回去,或者用他交换在平阳被俘的两千多兵马。没想到李渊居然也袒护李世民,由着自家二郎折腾,不肯下这道命令。李渊总归是个仁厚之主,固然不肯为了老友委屈儿子,也不至于因为老友不满而动怒。这几日裴寂就在李渊帅帐里生闷气,偶尔冷嘲热讽几句,李渊也不生气,反倒是笑脸相迎,让裴寂一拳砸在空处。眼看李渊面色更易,裴寂冷笑一声:“怎么?莫非大郎在前敌,也抓了哪位大贵人?没什么,不管他抓了谁,只管往晋阳送就是。执必思力没人作伴烦闷的很,有个人陪他也不是坏事。“李渊摇头道:“不是抓了谁,是大郎险些被抓了。蒲津渡临阵易将,如今镇守渡口的乃是重瞳老儿。大郎不知他的厉害,想要靠着兵多将广强攻,结果吃了大亏。损兵折将进退两难,写书信向我求援来着。”
“什么?鱼俱罗?他还活着?阴世师居然还敢用他?”裴寂这下也变了脸色。作为李渊的同辈人,裴寂对于鱼俱罗的手段心知肚明,这老将虽然年迈,但是一身本领非同小可,便是李渊与他对垒,也未必一定能胜,何况是李建成?本以为他已经死在监牢之中,没想到还在人世,更没想到阴世师狗急跳墙,居然把这头老虎放出来伤人。他和鱼俱罗素有仇恨,此时用这老货,就不怕鱼俱罗领兵造反?
李渊眉头深锁:“这老儿不肯造反,反倒成了我军的拦路虎。大郎手下几员上将都在他手下吃了亏,便是想要靠兵多将广去轮战,也讨不到便宜。”裴寂连忙说道:“这也不怪大郎。他们没赶上鱼俱罗成名的时候,不知道这老贼的手段,以为靠着人多势众就能取胜。却不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些骁勇无敌的斗将,不是光靠着兵多将广就能战胜的。有鱼俱罗在,他手下的兵马便可以以一敌十,千军可挡万骑。当日以十余骑纵横沙场,折兰部万余骑不能治,就连白狼旗都被他夺了去。大郎手下的兵马不及折兰部多,战力也颇有些不及,不敌鱼俱罗也是常事。“李渊心知老友虽然不介入李家内务,但是李建成既为自己认定的世子,他就要设法为其转圜,不希望父子之间因为战事不利失和。哪怕李建成战败,也要设法为其开脱。
他点头道:“玄公说得极是,可是如今这情形可是有些棘手。战事一起便停不下来,大郎又不是鱼俱罗对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出面替大郎善后,他今后又有何面目见人?若是派良将给他,却又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那位侯车骑的公子随同玄公出战,你觉得他能否敌得过鱼俱罗?”
裴寂摇着头:“一勇匹夫而已,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那点本事遇到鱼俱罗也是送死。能够以十余骑搅动折兰部的猛将,想要匹敌他的人确实……”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忽然一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英俊的面孔。鱼俱罗当初以十余骑撼动折兰部,背后可是有杨素的大军为靠山。那位年轻人三擒执必思力,折断青狼旗的时候,并无大队人马为援,纯粹是靠自己的本事把突厥人打散。细论起来,这份功劳比鱼俱罗更为出色。
只不过刘武周如今已然和突厥沆瀣一气,这等战功自然无从谈起。否则单是徐乐胜突厥败执必的功劳,也足以让他平步青云官升数级。若是以勇武论,他绝对不会输给鱼俱罗。一个少年英雄,一个成名老将,这两人倒是一对好对手。再说这个小子实在有些令人讨厌,既不服管教,又不知进退。整天和李家九娘有说有笑,全不知身份尊卑。这等人杀了鱼俱罗固然是好,若是死在鱼俱罗手里也未必是坏事。
想到此裴寂朝李渊行礼道:“国公,我这里倒有个人选。”
“玄公还请讲来。”
“不妨让二郎领兵前往蒲津,为大郎助战。自古来打仗亲兄弟,做兄弟的为兄长效劳也是情理中事,不知国公以为如何?”
李渊面露难色:“二郎刚刚回到晋阳,夫人那边身体因此也有了起色。若是此时让二郎出战,我怕夫人的病情又有反复。”
“夫人深明大义,自然知道军情为重的道理。再说二郎若是助大郎破敌,我担保夫人的病好得会更快一些!心病还需心药医,二郎回来只能算是半副药引,帮大郎破了敌兵,才是全功。“李渊也明白过来。窦氏病倒说到底还是因为长子、次子不和,甚至闹出截杀长孙家家将信使之事。夫人担心李家重演杨门旧事,手足相残束甲相攻,才一病不起。若是二郎能帮大郎攻下蒲津,证明两兄弟芥蒂尽去,夫人自然欢喜,这病也就不药而愈。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二郎他……真的抵得住鱼俱罗?”
“如今军中都在说二郎与那位乐郎君两骑退青狼之事,这份威风比起鱼俱罗当日也差不多少,以二郎敌鱼俱罗绝不至于有失。”
“乐郎君么?”李渊虽然很少过问军政,但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他点头道:“能被二郎看入眼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听闻此人活捉执必思力,又在云中闹得天翻地覆,乃是个有本领的豪杰。若是此番真能胜了鱼俱罗,倒要好生栽培于他。“裴寂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国公心善,既要保全长子的体面,也不想伤了二郎的心,于二郎看重的军将自然要栽培,自己阻拦也是无用。再说九娘有李世民看着,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自己无需担心。眼下还是对付鱼俱罗这老儿要紧,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李渊看向裴寂:“玄公,这道命令由你来下吧,让二郎带兵到军前效力,归大郎调遣。”
晋阳城内。
校场上一队骑兵正在操演全新的骑阵。这队骑兵兵力约莫两百人上下,甲胄之上以黑漆涂抹,正是玄甲骑的标准装束。这些骑兵所列的阵势,也是徐乐赖以纵横边地的密集阵型。骑兵列成三列,每列骑兵两马相隔只有一步不到的距离,士兵膝盖挨着膝盖。伴随着鼓点声响,骑兵缓步前行如墙而进,蹄声整齐划一,虽有两百骑,但蹄声丝毫不乱,同进同退如同一人。韩约手持鼓槌敲动战鼓,骑兵则随着鼓声前进。徐乐站在将台上观看骑兵演阵,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颇为欢喜。玄甲骑自成军以来屡经战阵,打得又都是苦战恶战死伤甚重,在恶虎口战后,就算加上梁亥特部落的神射手在内,也不足百人。李世民亲自从家将以及亲兵中选拔精壮之士纳入徐乐麾下,为玄甲骑兵马补足两百之数。其所用甲兵皆为晋阳所藏佳品,战马则来自恒安甲骑馈赠以及恶虎口之战的缴获,每名骑兵皆一人双马,另有一马专司驮载。便是李渊亲卫马军,待遇也不过如此。以晋阳兵马之盛,以及李世民的权柄,不至于只能调拨两百人为徐乐所用。只是李世民选兵之时刻意求精而不求多,所选兵卒不论武艺、马术皆为上上之选,包括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的家将头目李豹,如今都被派往玄甲骑担任一名火长。这些人本就是一等一的好兵,只要让他们熟悉骑阵的形式,便可以临阵。玄甲骑自补充道成型,再到如今这般有模有样,固然是徐乐操练有方带兵有术,与这些兵士自身本领也不无关系。单论战术阵法,这支人马已经和曾经的玄甲骑不相上下,所欠缺的便是战阵磨练。只要打几场硬仗,这支人马便能纵横天下,为李家江山建功立业,让天下群雄知晓玄甲骑的威名。徐乐相信,随着晋阳出兵征讨长安,这个机会很快就会到来。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一骑快马如飞似电向校场奔来,马上之人正是李世民身边新任的家将头目李鹰。他一路纵马奔驰,堪堪进入校场演阵范围之内,才高声叫道:“乐郎君!我家郎君有请,前方有军令到,请乐郎君一起接令!”
第五百三十五章龙腾(八)
李世民召见徐乐之处并非公廨而是自己的书房。与刘武周不同,李世民不搞解衣推食那套把戏,而是把徐乐当作自己兄弟手足看待。如今城中留守的李家子女不少,可是要论及亲厚,便是李世民的亲弟弟李元吉比起徐乐也是多有不如。两人不管谈论何等事都不在公廨,书房乃至卧室都可相商,长孙音也不避讳,俨然如同一对骨肉同胞。
比起之前刘武周的做作,李世民这番举动才真正称得上折节下交。他对徐乐也不隐瞒什么,见面就是一声叹息:“大兄果然在鱼俱罗那里吃了苦头。如今大军困在黄河边,进退不得。大人下军令,命我带兵前往助阵。重瞳老贼虽然年迈,威风不减当年,我李家几员战将都在他手上吃了苦头。我这点本领又如何是他对手?要想攻下蒲津,还得有劳乐郎君费心。”
徐乐也不客气:“身为武人冲锋陷阵乃是本分,鱼俱罗也好执必思力也罢,在我眼中并无分别。不过二郎此番领兵,乃是助阵?”
李世民苦笑一声:“自然是助阵,总不能做兄弟的去夺兄长的兵符,阿娘那边也没法交代。”
徐乐看看李世民并没说话,两人对坐无语。过了好一阵,徐乐才开口道:“某若是斩了鱼俱罗,国公会不会改变主意?”
“大人的心思,某也拿捏不准,先斩了那老儿总是无错。不过鱼无敌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大兄上万人马奈何不得他两千人,听说长安城又给他派了援兵,这下等若是猛虎生翼,更加难以对付。”
徐乐微微一笑:“人马越多越好。”
李世民也笑道:“是啊!兵马越多打得越爽利,我幼年时就听过重瞳儿大名,这回正好跟他试试手,看看他的武艺到底厉害到何等地步。”徐乐虽然来晋阳时间不长,但已经感觉到李家兄弟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李元吉对这个二兄并不亲近,平素里碰到也是恶行恶状,全无半点手足情份。尤其听说此次出征,乃是城中文武逼迫李渊做出的决定,甚至连几天都不肯等,这里面夺兵权的味道就更加清楚。李世民表面上不以为忤,但是对于李建成这番行事颇为不满。如今李渊这番安排,又是让李世民居于李建成之下,李二郎心里只怕更加不满。这等主从名分一定下,说不定日后就会成为惯例。虽说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但是李世民绝非甘心居于人下的性子,对于这番安排自然不会满意。李家正在打天下的时候,绝不能内讧,兄弟之间不管有何等龃龉,表面上还得维持个兄友弟恭。是以李世民再不满意,也不能在公事上找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几场漂亮仗,让李渊看看到底谁是李家真正的将才,谁有资格为李渊统率貔貅征战天下。阿爷在日不止一次提过鱼俱罗的名字,言语间对这重瞳儿颇有些赞许。在大隋战将中,这重瞳儿纵非无敌,也是天下少有,李世民万万不是对手。要想破敌立功,就只能靠自己和手下这支玄甲骑。徐乐并不会因为鱼俱罗年事已高就小看了他,只不过在他看来鱼俱罗越有本领,手下兵马越多,对自己越是好事。不管李世民对自己如何亲厚,身为外来客将要想在晋阳立住脚,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本领而不是贵人赏识。再说这种赏识本身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玄甲骑能在恒安立足,靠的是自己以一己之力战败恒安所有成名斗将,又搅得千越余部落天翻地覆,更是把执必家青狼骑打得落花流水。李世民对自己这般亲厚,也是因为恶虎口一战,玄甲骑得本领令他心悦诚服。要想在晋阳立足,玄甲骑同样需要战胜一个劲敌,用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首级,证明玄甲骑对李家的作用,以及玄甲骑自身的本事。鱼俱罗就是个最好的目标。至于杀了他之后,李渊会不会真的改变心思,让李世民取代兄长,那就是李家的事,自己犯不上参与。自己只信奉心中的直道,世家门阀这套弯弯绕,犯不上理会。不过李世民对自己以及徐家闾乡亲确实亲厚,更重要的是他行事的风格也对自己胃口。鱼俱罗的名字不曾吓破他的胆,反倒是让李世民变得兴奋起来。想要和鱼俱罗较量武艺并非是信口开河,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这等人倒是可以交个朋友。徐乐不需要主公明君,但也不会拒绝多几个肝胆相照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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