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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冷非颜问领路的人:“这里怎么围了这么多人?”领路人是个工头,慕容炎派他前来帮助杨涟亭修葺祖坟的。这时候闻言只是摇头:“一些难民,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到这里讨生活。”
冷非颜问:“哪里遭灾了吗?”领路人看了她一眼,说:“姑娘说笑了,这世道……哪用遭灾呢。”
冷非颜吃惊:“没有遭灾?那他们怎么会……”领路人赶开一个过来乞食的小孩,说:“大燕国年年向西靖上贡,屠何、貉国、令支、山戎年年进犯。兵荒马乱,唉……”他叹了口气,突然回过神来,说:“咱们还是别谈国事了,我的几个兄弟已经在杨公子祖陵候着了,只需要杨公子过去看看具体如何修缮。嘿,我们可是为太常王大人家太爷修过墓的,包管您满意……”
他在马上絮絮叨叨,左苍狼三人策马而行,穿过守在两侧的难民。他们眼睛都很大,嘴唇发白。听见马蹄声,有的人张开眼睛看了看,似乎想要起身,却只是动了动,又躺回地上。
“姐姐……”有小孩凑过来,伸出一双干瘦漆黑的手,两只眼睛特别大,满含渴望地盯着他们看。左苍狼摸了摸腰侧,自然是一文钱也没有。领路人说:“走开走开,小心挨鞭子。”
小孩怯生生地退了开去,骏马轻嘶,继续南行。三个人回过头,身后官道威严,直入城门,门口黑压压的人群渐离渐远。
杨家的祖坟,其实并不需要如何修缮。照管的人还算尽心,坟上连杂草也不见几根。杨涟亭跪在坟头,冷非颜和左苍狼替他烧纸钱,旧日至亲,如今只剩冰冷的孤坟,杨涟亭竟然流不出眼泪,只是这么一直盯着坟头看。
初春的太阳,只露了一个脸蛋,很快又没入阴云,天空一片惨白。三个人蹲在坟前,纸钱一片一片被火舌舔卷。坟前石碑上,只模糊地写了杨公二字。杨涟亭张开双臂,抱住碑石,左苍狼轻轻拍拍他的肩。他终于抬起头,说:“我没事。”
冷非颜说:“对嘛,有什么好难过的。里面的人是不是你祖先还不一定呢。”杨涟亭怒目而视,她耸肩:“真话总是不太中听。”
杨家祖坟并没有如何修缮,杨涟亭祭拜了一番,当天下午,三个人就一起回城。王允昭已经派人来接,左苍狼问:“王总管,我们现在是去哪?”王允昭说:“殿下命老奴接左姑娘入府,冷姑娘和杨公子暂时在别馆歇息,不日另有安排。”
左苍狼还是有些不放心,问:“总管可知道,是什么安排?”
王允昭笑笑,倒是宽慰道:“殿下自然不会薄待了三位少君,左姑娘放心。”冷非颜似笑非笑,说:“这下好了,有人近水楼台了。”
左苍狼顿时面红耳赤,一脚就踹了过去。冷非颜灵活跳开,嘻嘻哈哈只是笑。杨涟亭摇摇头,看着二人打闹。刚刚行至豫让桥,就有仆人过来替冷非颜和杨涟亭牵马。王允昭说:“左姑娘请跟老奴来。”
灰白色的桥头,几缕垂柳。左苍狼转过身,冷非颜和杨涟亭也在看她。相顾无言,良久,冷非颜挥了挥手,打马随仆人而去。杨涟亭微微抿唇,最后说:“我会小心,你也保重。”
左苍狼点头,杨涟亭也打马而去。马蹄如雨,渐去渐远,消失在薄暮寒烟里。左苍狼跟着王允昭,黄骠马不疾不徐,向慕容炎府上行去。
慕容炎并未封王,是以其府邸受礼制所限,并不奢华。但是锦竹环绕、小桥流水,足见主人风雅。
王允昭引着左苍狼进去,慕容炎在湖边水榭看书。见她过来,问:“今日随杨涟亭扫墓,可还顺利?”
王允昭默默地退了下去,左苍狼躬声答:“回主上,一切顺利。只是……”慕容炎抬起头,左苍狼说:“只是他对杨家冤情一事,仍是耿耿于怀。”
慕容炎搁下书,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边。从这里向外远望,但见碧湖微澜,玉桥横卧于暮色烟波之上。晚风斜来,有雨燕穿越茫茫水雾而来,落在檐下,偷啄笼中雀鸟的细粮。
左苍狼终于抬起头,直视他:“主上,杨家是否真是受人陷害?”
慕容炎说:“杨继龄之案,确实蹊跷。父王虽然下令斩首,但是杨继龄在押往刑场之前就已经气绝。而且杨家被处决不久,杨府便走水,一场大火不仅将杨家烧了个干净,杨继龄的书房更是片纸无存。杨涟亭虽然因年纪小被官卖为奴,却有人暗地里对他下手。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除了作贼心虚以外,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
左苍狼抬起头:“是他说的闻纬书吗?”
慕容炎说:“当年,杨继龄确实曾参过闻纬书私售军马,但折子并未交到父王手上。当时父王身体不适,太子监国。这份奏章是谁批的,最后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但是凶手是他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么多年,杨继龄已死,证据佚失,他仍然是位高权重的太仆。”
左苍狼低下头,良久,说:“今天出城的时候,在城门口见到许多流民。”
慕容炎说:“你们在孤儿营,几乎与世隔绝。如今大燕的情形,你们一无所知。也许,你会觉得我令你们自相残杀很残忍吧?”左苍狼没有说话,其实在当时那一刻,不可能不生出这种想法。慕容炎说:“有些事,耳闻为虚,但是慢慢的,你们终会明白我的苦心。”话音刚落,门外侍女道:“殿下,晚饭是在这里用吗?”
慕容炎说:“送进来吧。”
侍女送来饭菜,四菜一汤,清淡为主,却有一碟烧肉格外显眼。左苍狼准备告退,慕容炎说:“坐下。”左苍狼微怔,在他对面坐下来,慕容炎举箸为她挟了一块红烧肉:“我饮食向来清淡,你恐怕不能适应。所以特地命人给你加了一道菜,你尝尝。”
左苍狼受宠若惊,慕容炎说:“不必意外。当初杨涟亭伤重,你我一诺,我已践诺。现在,你的全部皆属于我。我对你,当然与旁人不同。”
左苍狼说:“主上就是因为此事,将属下留在身边吗?”慕容炎示意她吃饭,缓缓说:“因为你当初一诺,因为你的身手头脑,因为你的名字,因为你的眼神。”
左苍狼吃不下饭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缓缓漫延,像是一颗糖,在高温下慢慢化开,牵扯成丝,纠结粘连。但是无论它化成什么模样,只要看一样,便可觉入心入肺的甜。
慕容炎坐在桌边,看着她吃饭。他的眼神如春风一般和煦,那五官棱角分明,鼻高唇薄,偶尔微微一笑,不用原因便能让人迷了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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