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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几日,只有案牍上批改过的文书越来越多,皇帝的安睡时间却渐少。甚至某天常朝之后,文鳞提着衣裾走到书房门口就晕了,内宫也由此弥漫起广泛的不安。
温鹄心底悄悄嘀咕:怎么自亦渠入宫之后,陛下愈见失魂落魄。这妖人,很难说当天陛下窜鼻血不是她在背后使的坏。他还正盘算着怎么把亦渠拉回正常的工作范围内,怎料繁忙的工作一下子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其一,先帝神主安放之后,该如何对参与葬仪的臣工们行赏加爵;其二,押送南楚少帝的队伍不日就要抵京,该如何安置;其三,最令人手足无措的是,北方也传来消息:先帝最年幼的弟弟,被远封在锦东的一位王爷也声称要进京奔丧——由于路途遥远,锦东又在极北之地,冰雪难行,前往报丧的告哀使迟了许多日。
对于这种黄花菜都凉了还吵嚷着要开席的可疑行为,几位枢臣都有不祥的预感。本身亲王除非得到皇帝召唤,否则不能离开封地。而这一位锦东王——据说当年他性情暴虐,又身带残疾,屡次犯禁,差一点就被剔出宗室。与其说是封在锦东,不如说是在北方圈了一块地,让他自己在辽远的雪原瞎祸祸。
此间正值新帝上位,而且病歪了好几天,忽然间一支奔丧队伍南下,另一边捷报队伍北上。杀机四伏,暮野沉沉,头昏脑胀。
文鳞不用想这些。他还在亦渠腿上歪着。
亦渠皱眉看着一程又一程的邸报,已经可以想见,翻盏一样硕大有力的马蹄已经飞渡过结着冰霜的荒原,披甲骑队在山岗上贪婪地俯望京中。她看得忘记了挪腿。
文鳞发着低烧,咕哝着往她怀里又凑近一些。亦渠空出手,给他揉了揉额角。
皇帝并非完全不清醒。他双眼迷蒙睁开一线,亦卿紫色官服上的纹绣时而清晰,时而遥远。文鳞抬起手,轻轻描着她小腹处的走线。
“陛下醒了。”她的脸被邸报挡着,文鳞自下往上看,只看见透入纸背的墨迹。
“还没有。再躺会儿。”他把两只手拢进袖口,表示自己不会再乱动了。
“也好。养足精神,接下来几日,陛下要应对的事情很多。”她把纸页折回原貌,低头看他。
文鳞用病中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笑意。那么真诚,那么宽纵,比太医院刚刚滤出来的药渣还温暖。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干……干娘这么快地转变了态度,但他知道,这样的时刻越多越好。表面的顺从,那也是顺从。
他点头,拉住她的袖摆,挡住自己发热的双眼。他用孩子的声音嗫嚅:
“那亦卿这几日,都会陪着我吗。”
亦渠的表情就好像如果此刻文鳞睡着了,她就会把袖子割开留下,不愿打扰他休息(方虬:我劝你别乱用典故)。她看着他散落的额发,应允道:
“会。微臣会一直都在陛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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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抵京的其实是楚氏。楚氏大名楚鸾,现在已经被他们南楚的遗民直接赠与了一个谥号:哀帝。所以从法理上来说,楚鸾是个死人。
楚鸾一路叫骂折腾,精神气十足,完全没有一个亡国之君的衰败之气。然而真正到了京中,他不知是一路皮累了,还是水土不服,在司宾寺安排的临时馆舍里大咳大吐。亦渠等人听了,很不道德地满意点头,一致决定:让他多休息几天,最好慢慢养身子,等到开春再和皇帝进行友好会面也不迟嘛。或者等时日再久一些,等大家都忘了这茬,再找一块不是特别丰沃的地方打发了去,让他安安静静吃一辈子饷粮。
比较头疼的是延迟奔丧的锦东王。虽然政事堂已经拟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告王书过去,让他赶紧调头,然而他们的脚步似乎一天比一天快。朝中高官,心情无异于耗子听墙根,门外咚咚锵锵不知演的是哪一出:锦东王年轻,家眷少,更没有什么私兵。然而锦东和各个胡部的城寨相距不远,鬼知道他这几年在那里发展了什么关系。
锦东王到的那一天,文鳞的鼻子通了一边的气。就是说话还是嘟嘟囔囔的。
各级大臣在北门看了半天,结果收到风:锦东王本人是领队从南面来的。北方一路上惊扰各个驿站的骑队只是拉货的。包括贡品,香烛,鱼干,还有成箱的貂皮。
这一套声北击南让相臣们更加疑虑:皇室中还有这样工于心机、用兵诡道的人物吗。迎接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
而锦东王的车驾在外城南门停下。他派人叫门:大哥!弟弟来迟,我苦命的哥!唉唉唉哥啊——
叫门的随从带着胡人口音,哭丧的感情却真切,好比野狼哭白活。说实话,亦渠他们写的挽歌都没这个震撼。文鳞的车架也驶近南门。他在车上捂着脑袋,另一边鼻塞都快被唱通了。
文鳞揉着额头:“要放他们进来吗……好歹,好歹算是我的小叔叔。”
方虬认真应答:“就算是皇叔,此举也不太合宗室规矩。陛下刚刚身登大宝,他现在急匆匆赶来,难免瓜田李下。”
亦趋跟着发言:“有道理。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唱着,有损皇家威仪。不如声明,只许他一人进京,若他不允,就说明有异心。”
去交涉的佐官很快回来了。佐官面露难色:“王爷说好歹得带几个人进来。”
方虬和亦渠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倒不是因为别的。”佐官挠挠脸,开始复述锦东王的话,“王爷说的是:‘当然得带人进来,因为本王是一个瘸子,是一个废人!不带人抬我进来,难道叫你们看我笑话!话说清楚,你们满意了吗!”(佐官做摔东西状)
“好,我知道了。”方虬点点头,拍拍声嘶力竭的佐官的肩膀,“下次不用学这么像,王爷嗓门亮,我们在城内都已经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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