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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之狐嫁女娇娜（第2页）

第二天，孔生和公子早早起床一起读书。公子天资聪慧，非常敏捷，看过的文章就能背诵下来，两三个月后，他写的文章已经非常出色，令人惊叹。他们约定每五天举行一次饮酒聚会，每次聚会必定会招来香奴。有一天晚上，大家喝酒喝得正高兴，气氛热烈，孔生不由自主地盯着香奴看。公子已经领会了他的心意，说：“这个婢女是我父亲养的。兄长您漂泊在外，没有家室，我日夜都在为您考虑这件事。我会尽快为您找一个好妻子。”孔生说：“如果真的承蒙您的好意，帮我找妻子，那一定要像香奴这样的。”公子笑着说：“您真是‘见识少而感到奇怪的事多’的人啊。您把香奴当作佳人，那您的愿望也太容易满足了。”

孔生在公子家居住了半年，有一天，他想到城郊去游玩一番，可走到门口，却发现两扇大门从外面锁上了。他询问公子，公子说：“我父亲担心我结交太多朋友会分散精力，所以谢绝了客人来访。”孔生听后也就安心地住了下来。

当时正是盛夏，天气非常炎热潮湿，孔生便把书房搬到了园中的亭子里。不久，孔生的胸口肿起了一个像桃子一样大的肿块，一夜之间，肿块就变得像碗口那么大了，他疼痛难忍，不停地呻吟。公子每天早晚都来探望他，甚至连吃饭和睡觉都顾不上了。又过了几天，孔生的伤口更加严重了，他连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太公也来了，他们面对着孔生，都不禁叹息。公子说：“我前几天夜里想到先生的病，觉得娇娜妹妹能够治好。我派人到外祖母家去叫她回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呢？”不一会儿，僮子进来禀告说：“娜姑到了，姨母和松姑也一起来了。”父子俩急忙快步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公子带着妹妹来探望孔生。

只见娇娜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美丽的眼睛里透着聪慧，身姿如同细柳般婀娜多姿。孔生一看到娇娜的容貌，顿时忘记了疼痛，精神也为之一振。公子便对娇娜说：“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就如同我的亲哥哥一样，妹妹你一定要好好为他医治。”娇娜收起羞涩的神情，扬起长袖，走到床边为孔生诊断病情。在她握住孔生的手为他诊治的时候，孔生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比兰花还香的气息。娇娜笑着说：“您得这种病是有原因的，您的心动了。不过，虽然病情危急，但还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您皮肤上的肿块已经凝结，必须要割皮削肉才行。”

于是，娇娜脱下手臂上的金钏，放在患处，慢慢地往下按压。原本肿起的伤口一下子高出了一寸多，超过了金钏的高度，而伤口根部周围的肿胀，都被金钏束在了里面，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碗口那么大了。接着，娇娜一手拉开罗衣的衣襟，解下佩刀，那刀刃薄得像纸一样。她拿着金钏，握着佩刀，轻轻地贴着伤口的根部开始切割。紫色的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沾染了床铺和席子。而孔生因为贪恋娇娜的美貌，不仅不觉得疼痛，反而还担心娇娜这么快就割完了，自己不能在她身边多依偎一会儿。

没过多久，娇娜就把腐肉割了下来，那割下来的腐肉圆圆的，就像从树上削下来的树瘤一样。她又叫人端来水，为孔生清洗割伤的地方。然后，娇娜从口中吐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有弹丸那么大，把它放在伤口上，用手按着让它旋转。药丸刚转了一圈，孔生就觉得伤口处有一股热气蒸腾而起；转了第二圈，伤口处开始微微发痒；转了第三圈，孔生只觉得浑身清凉，这股清凉之感一直沁入骨髓。娇娜把药丸收回口中咽下，说：“已经好了！”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孔生一下子从床上跃起，跑去感谢娇娜，多年的顽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孔生脑海中一直想着娇娜的容貌，对她的思念难以抑制。

一天晚上，公子对孔生说：“您对我的教导和帮助，我没有一天能忘记。最近单公子的官司已经了结，回到了这里，他急于要回这座宅子。我打算放弃这里，向西搬迁。这样一来，我们恐怕很难再相聚了，所以我心里充满了离别的愁绪。”孔生表示愿意跟随公子一起离开。公子却劝他回到家乡，孔生觉得很为难。公子说：“您不用担心，我马上就送您回去。”

没过多久，太公带着松娘来了，太公拿出一百两黄金送给孔生。公子用左右手分别握住孔生和松娘的手，嘱咐他们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孔生只觉得自己飘飘然地腾空而起，耳边只听到风声呼啸。过了很久，公子说：“到了。”孔生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家乡，这才知道公子不是凡人。他满心欢喜地去敲自家的门，母亲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又看到了美丽的儿媳，一家人都非常高兴和欣慰。等他们回头看时，公子已经不见了。

松娘侍奉婆婆非常孝顺，她容貌艳丽，贤良的名声远近闻名。

后来，孔生考中了进士，被授予延安司李的官职。他带着家人去赴任，母亲因为路途遥远，没有一同前往。松娘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小宦。孔生因为得罪了直指使而被罢官，又因为一些事情被牵连，无法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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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孔生在郊外打猎，遇到一个美少年，骑着一匹黑色的小马，那少年频频地回头看他。孔生仔细一看，竟然是皇甫公子。孔生连忙拉住缰绳，停下马来，心中悲喜交加。公子邀请孔生一起去他家，他们来到一个村庄，这里树木茂密，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走进公子的家，只见门上的装饰华丽，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气派。孔生询问娇娜的情况，才知道娇娜已经嫁人，岳母也已经去世，他听后深感悲痛和惋惜。

孔生在公子家过了一夜，然后和妻子一起返回。娇娜也来了，她抱起小宦，逗弄着说：“姐姐把我的孩子弄乱了。”孔生连忙拜谢娇娜从前的救命之恩。娇娜笑着说：“姐夫现在已经显贵了。您当年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会还忘了当时的疼痛吧？”娇娜的丈夫吴郎也来拜见孔生。他们在这里住了两晚才离开。

一天，公子脸上带着忧虑的神色，对孔生说：“上天降下了灾祸，您能救我们吗？”孔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毅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公子急忙跑出去，把一家人都召集进来，大家在堂上围着孔生下拜。孔生非常惊讶，急忙询问缘由。公子说：“我不是人类，而是狐狸。如今我们家族有一场雷霆劫难。您如果肯挺身而出，为我们赴难，我们一家人才有希望保全性命。不然的话，您就抱着孩子离开吧，不要被我们连累。”孔生发誓要与他们同生共死。

于是，公子让孔生拿着剑站在门口，嘱咐他说：“等雷霆轰击的时候，您千万不要动！”孔生按照公子说的做了。果然，不一会儿，天空中阴云密布，白天变得像黑夜一样昏暗，黑得像漆一样。孔生回头看公子家原来的住处，已经没有了高大的门墙，只看到一座高大的坟墓，坟墓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洞穴，深不见底。

孔生还在惊愕的时候，突然一声霹雳，山岳都被震动得摇晃起来；狂风大作，急雨倾盆而下，连老树都被连根拔起。孔生被这景象吓得目眩耳聋，但他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在浓烟和黑雾中，孔生看到一个鬼物，长着锋利的嘴和长长的爪子，从洞穴里抓出一个人，随着烟雾径直往天上飞去。孔生瞥见那人身穿的衣服和鞋子，觉得很像娇娜。于是，他急忙纵身跃起，离开地面，用剑向那鬼物砍去，鬼物被击中后，手中的人随即掉落下来。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响起，孔生被震倒在地，气绝身亡。

过了一会儿，雨过天晴，娇娜已经苏醒过来。她看到孔生死在旁边，大哭着说：“孔郎为了我而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松娘也跑了出来，她们一起把孔生抬回了家。娇娜让松娘捧着孔生的头，公子用金簪拨开孔生的牙齿，娇娜自己则托住他的下巴，把一颗红色的药丸用舌头送进孔生的口中，然后又对着他的嘴吹气。红色的药丸随着气息进入孔生的喉咙，发出格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孔生苏醒过来。他看到家人和朋友都围在面前，恍如从梦中醒来。于是，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惊恐过后，都感到无比的喜悦。

孔生觉得这幽深的墓穴不能长久居住，便提议一起回到家乡。大家都纷纷赞同，只有娇娜不太高兴。孔生邀请娇娜和吴郎一起回去，又担心他们的父母舍不得离开幼子，所以一整天都没有商量出结果。

忽然，吴家的一个小奴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大家惊讶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吴郎家也在同一天遭遇了劫难，一家人都不幸遇难。娇娜听后，悲痛地跺脚哭泣，泪水止不住地流。大家一起安慰劝解她，于是一起回故乡的计划终于确定下来。

孔生进城处理了几天的事务，然后就连夜收拾行装。回到家乡后，孔生把闲置的园子让公子一家居住，园子的门常常反锁着，只有孔生和松娘来了，才会打开门。孔生和公子兄妹常常一起下棋、喝酒、聊天、聚会，就像一家人一样。

小宦渐渐长大，容貌俊美清秀，身上有一股狐仙的气质。他到城里去游玩，大家都知道他是狐仙的儿子。

异史氏说：我对于孔生，不羡慕他娶到了美丽的妻子，而是羡慕他能得到娇娜这样亲密的朋友。看到娇娜的容貌就可以让人忘记饥饿，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让人开怀大笑。能得到这样的良友，时常一起交谈、聚会，那种精神上的交流和契合，比男女之间的情爱更让人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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