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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跪在父亲脚边哭道:“爹爹,我没有娘,卢大哥也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我……我……一个人……我害怕……”袁继宗老泪纵横,摸着她的头道:“宝儿,人皆有一死,爹爹死得其所……”
阿宝摇头道:“那我怎么办?”抬起头看着父亲,突然明白父亲一心求死,自己再怎么劝说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不由深深地绝望。
她推开袁继宗退到栅栏边道:“我恨你!我恨娘亲!你们都一样,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又为了你们那些奇怪的理由抛下我!娘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恨你们!”
话音未落,铁门忽然打开,谢远进来问道:“怎么了?突然间这么大动静。”却见阿宝靠在栅栏上哭泣,袁继宗泪流满面,一付愧疚难当的表情,吓了一跳,忙让人将栅栏打开,放阿宝出来。阿宝出了栅栏,也不再同父亲说话,低着头冲了出去。袁继宗低喃了声:“对不起!”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谢远不知他们父女怎么了,想要去追阿宝,忽又停下脚步道:“袁丞相,陛下命我明日监斩。”袁继宗一怔,继而点点头,谢远迟疑道:“我……”袁继宗笑道:“大公子不必有顾虑,遵旨行事即可。”谢远深看了他一眼,道:“丞相可还有话要说?”袁继宗道:“转告侯爷,明哲保身,韬光养晦。”谢远闻言对他深深一揖道:“多谢丞相赐教!”袁继宗又道:“还有一事,我死后,烦大公子将我与你姑母合葬。宝儿不宜露面,还请大公子速速将她送走。”谢远道:“丞相放心!”袁继宗笑了笑,冲他拱拱手道:“多谢!告诉宝儿,爹爹对不起她!”说罢转过身不再看他。
谢远回到马车上,见阿宝闭目靠在车壁上,他轻叩车板,马车立刻飞驰起来。阿宝忽然轻声道:“大表哥,我要借谢家亲卫一用。”谢远一愣,皱眉看着她道:“你要做什么?”阿宝睁开眼道:“劫法场!”谢远已料到她要这么说,斥道:“胡闹!明日定然戒备森严,岂是轻易可劫的!”
阿宝道:“三哥说谢家亲卫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不在话下,那些禁军怎会是对手!”谢远道:“不是敌过敌不过的问题,而是不能!且不说你能不能成功,便是侥幸让你救出你爹,你又要带他去哪里?他又能去哪里?!”阿宝扭头道:“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不能让我爹死!”谢远摇头道:“劫法场等同于谋逆,你想将谢家也牵扯进来吗?”阿宝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们谢家骗了我爹一辈子,利用了他一辈子,难道不能救他一救吗?”
谢远紧锁眉头道:“你在胡说什么!”见阿宝十分激动,恐她当真一时冲动做下糊涂事,忙轻声哄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爹是一心求死!当日刚刚事发,朝中议论纷纷,有不少与你爹交好的大臣不相信,欲上书为他鸣冤,均被他制止了。你便是去救,他也不会同你走的。况且你现在露面,岂不正中皇上下怀!”
阿宝只摇头哭道:“我不管!我不能让爹爹死!”谢远长叹一声,她自幼娇惯,这些年虽也在外经历了些事,骨子里仍是那个单纯娇纵的千金贵女,骤逢剧变,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有可原。他与阿宝年岁相差较大,一直不如谢遥与她亲近,此时犹豫再三,终是伸出臂膀,将她揽入怀中安慰。
回到谢府,崔氏早已等在堂上,见到二人忙快步上前,看到阿宝的脸后将到嘴边的话忍住,只轻声道:“见到爹爹了?”阿宝点点头,崔氏知她心里难过,轻拍拍她道:“今夜便留在这里,明日一早让你大哥派人送你回庐江。”阿宝没有说话,对崔氏与谢远行了一礼,转身回了房间。
待她走远,崔氏才问谢远详情,谢远不知她父女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只好将与袁继宗的对话及阿宝要借亲卫劫法场一事说了,崔氏叹道:“她还只是个孩子,接受不了也是正常。明日外面定然有许多人,你多派些人,将她早早送走,莫要让她听到看到才好。”
谢远应下,皱眉道:“恐怕她不肯走。”崔氏道:“明日绑也要将她绑走!”谢远点点头。崔氏又细细问了袁继宗对谢谦说的话,沉思半晌,谢远突然问道:“母亲,阿宝为何说咱们家骗了她爹一辈子,利用了她爹一辈子?”崔氏猛然抬起头看着他道:“她是这么说的?”心中惊骇不已,暗道:“难道阿宝知道了?”
谢远见母亲神色不对,心知定有隐情,崔氏想了片刻道:“你是家中长子,将来要承继家业,是该让你知道了。”于是将二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谢远十分惊讶,问道:“袁丞相果真是被姑母利用的?”崔氏道:“看似如此。但你姑母曾对我说过,袁继宗应该是早已洞悉她的图谋,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谢远诧异道:“他既然知道,为何还……”崔氏叹道:“你姑母正是感激他的一力维护,所以才在知道命不久长时,拼死也要生下阿宝,为他留下一点血脉。”
谢远尚在震惊,一时没有反应,崔氏也沉浸在回忆中,感慨万千,两人对坐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婢女进来回禀,袁府管事求见。谢远看看更漏,已是子夜,不由诧异道:“这么晚了有何事?”示意婢女传他进来。管事匆忙进来,对着谢远便跪下道:“请大公子救救姑娘!”
阿宝醒来时已置身于颠簸的马车中,一名侍女跪坐在她身旁,见她睁开眼,忙道:“姑娘,您醒了!”马车骤停,管事掀帘而入,阿宝仍有些恍惚,迟疑道:“李叔……我们……”忽然想起什么,叫道:“爹爹呢?”起身跳下车。管事将她拦住,轻声道:“姑娘,丞相……丞相昨日已……”
阿宝晃了晃,扶住车壁道:“我……你们……”管事见她瞬间面色苍白,忙伸手扶住她,阿宝只觉天旋地转,脑中一直回响着管事的话,“丞相昨日已经……”她颤抖着问道:“已经什么?”管事不忍看她,转过头道:“先上车吧,姑娘。”阿宝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厉声问道:“我爹爹怎么了?”
管事忍着痛,轻声道:“丞相临终吩咐,定要将姑娘送回庐江。”话音未落,便觉右臂一松,阿宝的手滑了下来,他忙又扶住她,耳边听她失魂落魄般喃喃道:“临终……临终……”管事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她身前,哽咽道:“姑娘,丞相已经去了!”
阿宝闭上眼睛,只觉双目酸痛,却没有泪水流下,心中一片空白。她记得回房后即招吴非商议劫法场,抱着必死的决心,后来崔氏过来看她,见她未睡,恐她饿着,令人送了碗羹让她充饥,她吃完便觉眉眼酸涩,支撑不住倒头睡了过去。如今想来,定是那羹中动了手脚,才会让她睡了这么久。
管事见阿宝一言不发,亦不敢起来,垂首跪在地上。良久后阿宝才道:“我连爹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话音尤在,人却向后倒去,已然昏死过去。
停停走走,阿宝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管事焦急万分,沿路寻了不少大夫医治,均不见好转。吴非跟随阿宝日久,悄悄对他道:“姑娘像是心病。”管事恍然,却无计可施,只盼速到庐江,让谢老夫人好好开导开导她,又写信将阿宝的情形告诉谢远,请他想想办法。
阿宝即使醒来也不说话,有时流泪,有时只在发愣,管事看的心焦,便令侍女陪她说话。那侍女是谢家之人,久在崔氏身边侍候,十分机灵,一见阿宝醒了便上前嘘寒问暖,不停地引她说话,阿宝只作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说袁老爹,他是古代典型士大夫阶层的代表,有自己的价值体系,为追求心中大道,一切皆可抛,包括性命。他是爱阿宝的,也明知女儿此时很需要他,可他仍然选择死亡。这种人不知道到底是极度无私还是极度自私。
☆、五十一、人去无踪
这日已到寿春,一行人在城中找了客栈住下,管事令人前去准备船只,第二日便过淮河。因往南行,气温渐渐回暖,阿宝身上仍穿着厚厚的冬衣,管事又让人上街买了几件春衫给阿宝并侍女换上。侍女替阿宝更衣时,阿宝忽然开口道:“我爹爹可归葬了?”侍女一愣,继而一喜,忙道:“奴婢不知,这便去请李叔来!”
管事闻讯匆匆赶来,见阿宝立在窗边,放轻脚步,站在她身后轻唤了声:“姑娘……”阿宝回过头道:“李叔,我爹爹可安葬了?”管事道:“原先说丞相是谋逆大罪,应暴尸……”见阿宝脸色更加苍白,忙又道:“后来陛下念丞相三朝老臣,又有师生之谊,特许归葬,当日便入了殓,一应都是谢大公子安排,只是他不便出面,仍由我打理。我将丞相……尸骨寄放在义庄便送姑娘你出城了,谢大公子安排了妥当的人看守,现在想是已经与夫人合葬了。”
阿宝沉默不语,管事想了想又道:“丞相走的很从容,只说……只说对不起姑娘,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还未说完,阿宝突然嚎啕大哭,这是她听到袁继宗死讯后头回这样大哭,管事心酸不已,陪着她流泪。阿宝此时明白,无论她有多么不愿接受,父亲已经不在了,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阿宝哭的几欲昏厥,管事唤来侍女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流着泪说道:“姑娘还请保重,若是哭坏了身子,丞相怕是泉下难安。”阿宝哭道:“我……后悔……说了……那么……伤……他心……的话……他……他……”她心痛至极,哽在那里,竟然喘不过气,又昏了过去。
出去寻船的侍卫回来禀告,这几日渡船少,又有商家要运货,将为数不多的渡船均包了,十日之内都过不了河。吴非提议让阿宝休养几天在走,管事见阿宝过于悲痛,恐她当真哭伤了身体,在路上病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尽早动身,便让侍卫去找船家商量,多给些银钱。侍卫说了半晌,船家只说不能失信于人,不愿退了商家。因阿宝此行需掩人耳目,不能招摇,侍卫不敢表明身份,以势压人,好说歹说,那船家才同意顺带他们过河。因船上有货物,一行人不能一次全载,管事与吴非商定,众人分批而行,由他二人先送阿宝,车架等物便留在此,只留一两人看守,待有渡船时再运过河。
第二日一早,二人带着阿宝来到河边,阿宝昏昏沉沉地由着侍女搀扶上船。因舱中已堆满货物,空间狭小,管事与吴非只得站在舱外。船家收了银钱,笑着起锚开船。这艘渡船已有些年头,较为破旧,吴非看着满是货物的甲板,皱眉对船家道:“你这船能载下这许多?”船家边令船工划桨边笑道:“比这还多的都装过!”吴非暗暗摇头。
船只行了半刻,还未到河中心,便有船工匆匆过来对船家耳语几句,船家瞄了吴非二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快点划!”吴非十分警觉,见状看向他问道:“出了何事?”船家忙笑道:“无事!”吴非疑心顿起,见那船工要走,一跃上前拦住他道:“出了何事?”船工见他英气勃勃,腰挂配剑,心生畏惧,忙答道:“底舱渗水了……”
吴非大惊,快步往底舱而去,果见舱底船板裂开了一道三尺余长、半尺宽的缝隙,河水正汩汩向舱内涌入,两名船工手忙脚乱地用麻布在堵,却又如何堵得住。船家在他身后叫道:“快!快划!”吴非转过身喝道:“不能再往前去了!前面是河中心,水深浪急,快往回划!”又命船工随他去将甲板上的货物丢入河中,减轻负重。那船家哪里肯,拦在他身前急道:“不可!扔了货如何赔得起!?我在这淮河上行了三十年的船,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这点小缝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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