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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寿!把粥端过来!”萧辰推开房门,喊了一声。院子里还有几处雪痕,不过大面儿上都是湿漉漉的。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萧辰理了理衣装,来到厢房敲了敲门。“嫂夫人,我煮了腊八粥,给你送来尝尝。”房门缓缓打开,只见玉漱抚着大肚子,微笑着驱身行礼。“郎君费心了。”“哎呀,你这就见外了。”萧辰将她搀起,辛寿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过来。玉漱瞧了瞧那碗粥,脸上有些惊讶。“这粥如何是朱红色了?”“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萧辰见状微微笑了笑。“嫂夫人放心,没什么特别之处。”“粥之所以是红色啊,是因为里面放了红枣。”“我问过周开逸,今日是腊月初八,是法宝节。不过在我们那,就叫腊八节,要喝腊八粥。”“粥里还有莲子、杏仁。”“都是补气补血之物。”“我也向徐太医求证过了,这些东西对孕妇有好处。”玉漱听后点了点头。“有劳郎君了。”“没事,你快尝尝。”“大哥不在这,我这当弟弟的也只是尽力为之。”“要是想吃些什么,就叫辛寿去买。”玉漱连连点头示意。“郎君公务繁忙,我又不是不能活动,你不用如此费心了。”“没事儿。”“嫂夫人快进屋吧,我得进宫一趟。”说着,萧辰跨上一匹青马,由几个侍卫护送着来到了建康宫。勤政堂里,临川王和七殿下等人已顺次列坐,互相传阅着一张糙纸。萧辰见状就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皇帝面前的桌案上熏香缭绕,桌案前煮茶的铜釜咕嘟作响。几乎一屋子的人,就这么坐着,都不吱声。没一会儿,临川王缓缓起身,拱手作礼。“陛下,北徐将士粮草不济,臣弟心中十分担忧。”“臣弟既得圣旨,理当及时运送粮草。原本想着筹备好车马后再行接济,可那日康长明将军突然登门造访,上门求粮。据他所说,北徐将士已食不果腹。”“因事态紧急,臣弟便将东府城十万斛粟米托他运送了回去。”“可萧子昭表中所奏,说康长明只带了数十车腐烂麸糠回营。”“为何如此异样,臣就不得而知了!”此时萧辰才接到前面周开逸传过来的那张糙纸,便是萧子昭参奏康长明侵吞军粮、中饱私囊的奏折。“朕记得,你自卸任北徐统帅一职后,便未曾让他们在扬州辖域内征敛过粮草,说什么江东夏秋大水,田野欠收。”“怎么东府城又无端生出粟米来了!”“回陛下,我所应允粟米,乃是陈年旧米,东府城为扬州治所,担负拱卫京都之责,原本这些粟米是用作京都外城将士驻防之用。”“不过那些粟米已储存了两载有余,再不用掉,恐怕真成了糟粕!”“东府城仓内还有今秋新米,京都若有需要,亦可及时补充。”“故而就将那些陈米拨给了康将军。”“臣虽未允许他们在江东征收军需补给,但这十万斛粟米,足以支撑北徐八万将士度过寒冬。”“可谁知康长明于押运途中,私自将军需贩卖,以公谋私,简直是胆大包天!”“萧子昭身为五州都督,参奏于他亦是情理之中,还请陛下降旨,依律处置康长明父子!”皇帝挑着眼皮瞥了一下临川王,并未作声。“陛下,南兖州大中正江蒨,上书奏报,他在康长明寝帐中发现了大量财物,初步估算,正与那十万斛粟米价钱相当!”尚书右仆射袁昂,递过来一封奏折。喜儿将奏折拿到皇帝面前,可皇帝连看都没看,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堂下。吏部尚书王柬见状后起身拱手。“陛下,如今证据确凿,子昭都督和靖艺刺史联名参奏康长明,乃是尽一方将帅之责,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整肃朝纲,将康长明绳之以法!”兼职御史中丞的司马元素,缓缓起身拱手。“陛下,若证据属实,按我朝律令,康长明当诛三族。不过他身为开国将军,于战场拼杀多年,明事理,识大体,对军令国法已是烂熟于胸。”“如此,又怎会不知道私吞军粮,是何后果呢!”“哦?司马中丞此话何意?”“难道说是我们栽赃陷害不成!”王柬甩着衣袖,高声呵斥道。“元素并无此意!”“那你又如何袒护于康长明父子!”“身为御史中丞,理应纠弹不法,整肃朝纲。”“而中丞此言,实在令人难以苟同!”“非我王柬不能容人,中丞如此,实难让人不生疑惑!”“还是说你与康长明有何私密关联!”徐修仁听后皱了皱眉,起身接过了话茬。“王尚书此言未免过激了些。”,!“殿上御史之职,确为纠弹不法而设。”“然而仅凭几份奏表,些许赃物,三言两语便要将开国老将置于死地,如此,我圣主君威又如何能立于天下呢!”“你!大胆!”王柬抖着袖子,指着徐修仁的鼻子吼道。“圣主君威,当以严明律法而威震天下!”“而你却借着议政之名,辱没圣主,其罪可诛!”“陛下,徐令只是就事论事,又如何会辱没圣主呢。”周开逸站在徐修仁旁边,拱手进言。“好了好了!”“让你们商议弹劾之事,又如何要节外生枝呢!”皇帝闷罐子一般的声音,在大堂内来回折返激荡,众人也便坐回了原位。“安成王,你是何想法啊?”皇帝的对七殿下的称谓如此官方,显然是用作提醒,想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只见七殿下起身拱手。“陛下,夏秋之交,有北徐州诸位将军联名上表,参奏萧靖艺滥用军权一事,今日又是联名上奏,参奏康长明。”“而前番参奏萧靖艺,从结果来看,他并非像众人所说那么不堪。我南国法度严明,陛下以宽厚仁慈治天下,定不会污蔑良将贤才,亦不会容忍奸佞之辈。”“至于此次弹劾,北徐诸将军皆有署名,康将军既有枉法之嫌,其影响甚重。”“故而臣以为,陛下何不再行敕令使节,赶往北徐,一来可查明真相,给诸位将军一个交代;二来可勘察北徐补给和分兵之策实施情况。”“若是能得补充粮草之策,便是解决了北徐燃眉之急。”皇帝听后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说到北徐军需给养,朕与袁尚书商议过应对之策,只不过京都距洛口隔山越水,得不偿失啊!”“袁卿,你同诸卿讲一讲吧。”“是。”“二位殿下,诸位臣工,陛下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北徐给养之事。而江东之地,今年夏秋连遇大水,使得谷物霉烂,各地多有欠收。”“如此一来,原本数十万斛调税也只能收得一两成。”“当前京都各仓,尚有存粮七十万斛,虽说远水难解近渴,不过敌我两军对峙,已成了长久之态。若此时一方撤军,便如同将那淮水疆土拱手相让了!”“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将京都粮草拨付北徐,那么前线战事就会有转机。”“然以官家舟车将粮草运到洛口,其造船花费,购置车马,加之路途开销,一切耗费已超出了所运粮草数倍有余。”“所谓分兵,乃为喘息之策,实不能长久。”“而且从子昭将军奏报中看,寿阳和周边索虏对我军分兵游击已有察觉,洛口三营亦因此折损了百余人。”“故而如何迅速应对,方为当务之急!”袁昂说完,再次低身拱手。“适才彦达所谏,朕觉得可行啊。”“我们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倒不如差人到北徐查探一番。”“孰是孰非,谁功谁过,事实自会给出解答!”“陛下英明!”“我等谨遵旨意。”众人皆低头拱手致意。皇帝稍稍的摆了摆手。“出使北徐,事关重大,有谁能担此大任啊?”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袁昂和王柬身上。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埋着头,没有接茬。王柬满心的局促,心想这事儿可不能落在自己身上。试想,这个使节是去干嘛的?明面上是找证据,挖实情。然后呢,要是证据不足,让那康长明翻了身倒是小事,临川王的面子可往哪放?今日朝廷之上自己的言语观点,可是和六殿下提前商议好的,断断不能出什么幺蛾子。此时的袁昂,心里却有那么点儿动摇。毕竟自己和皇帝单独商议过,如何往北徐州运粮才是重点,至于他康长明卖没卖军粮,那都是其次。要是能把运粮这事儿解决了,其他事情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影响。可是啊,自己掌管着尚书省,朝廷有几辆车马、几艘船只心里还是十分有数的。可谓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佛祖终究是没站在自己这一边儿啊!袁昂暗自伤神,低着头继续坐着。“咳咳”“陛下,既然事关重大,寻常人恐不能为之,还是咳咳”“臣弟去吧!”七殿下是连连咳嗽,憋的满脸通红。皇帝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景。于是摆了摆手。“彦达从郢州回来本就是为了安养心神,朕又如何能食言呢!”此时皇帝正了正身子,仰着下巴朝着堂下继续踅摸着。“军中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位居人臣,在京都都是贵胄之身。”“怎么?朝廷有难,你们都想推卸责任吗?”皇帝故意加重了音调,吓得袁昂和王柬一哆嗦,而后再次将身子压了下去。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萧常侍?”萧辰手里拿着那张糙纸,正沉迷于文字之中。忽听得一声呼唤,身子猛的一激灵。“在微臣在。”萧辰起身拱手作礼。“朕见你若有所思,可是要毛遂自荐,再次出任使节呢?”啊?萧辰咽了口唾沫,就差喊出来声来。七殿下回头看了看萧辰,眨了眨眼没作声。“臣愿”“好!”没等萧辰说出第三个字,皇帝便拍着桌案叫好。“朕就知道,萧卿向来忠义,你能挺身而出,朕心甚慰啊!”“你若能解北徐窘迫,便是我南国大功臣!”“位可列于开国肱骨!”“可是臣”“臣断不能自行前去”“呵呵呵,卿可放心。”“朕当择良将与你同去。”“尚书中书两省,即刻拟旨,沿途各地,务必要妥当安排,护萧使节周全!”“领旨!”袁昂等人低头拱手。午后,俞三福带着一众小寺人,亲自来到了南阁。“圣谕!”屠老来不及放下背上的竹篓,连忙俯身跪地。“卿遣累却粒,尚想清虚,山中闲静,得性所乐,当善遂嘉志也。若有所须,便可以闻。仍赐帛十匹,烛二十挺。月给上茯苓五斤,白蜜二斗,以供服饵。”“先生,陛下特地差老奴前来为您饯行了。”俞三福眼泪汪汪,将黄绢递了过去。“中使大病初愈,理应好生歇息,不成想还要劳烦中使亲自前来,老朽心中甚为愧疚。”“先生快别这么说,这深宫之中,除了圣主,老奴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先生您了。”“能为先生践行,乃是老奴之幸!”“呵呵呵,中使言重了。陛下日理万机,仍旧挂记着老朽,老朽自当铭记。”“诶!”“话虽这么说,可先生这一走啊,陛下身边又少了一位倾诉好友。”“这么多年来,先生在南阁中尽晓天下事,多亏了先生,我南国才有这太平盛世啊。”“呵呵呵,中使抬举老朽了。”“我已如枯木,终究要归于尘土。”“只求在这最后时日,能留下些许念想吧。”于是二人深深拱手作礼不说。徐修仁府邸,几人列坐。只见徐修仁近乎于搀扶着萧辰,当然这是他为了表示敬意。直到将萧辰按在了里面最中央的凭几上才收回了手。“常侍休要推辞,屋舍简陋,唯有此上位方能衬你!”萧辰脑子里仍旧沉浸在皇帝的无端敕令当中,此时还没有缓过神儿来。“敬业,给常侍奉茶!”徐敬业,徐修仁的二儿子,于东宫任职太子舍人,掌管东宫书记。昏黄的茶汤冒着热气从釜中舀到了萧辰面前的茶杯里。萧辰被茶汤的热气熏的稍稍回过了神儿,急忙起身拱手。“多谢郎君。”徐敬业放下木勺,深深作礼。“太子殿下经常提起先生,今日得见先生真颜,乃敬业之幸也!”萧辰再次点了点头,脸上仍旧茫茫然,不知所措。中书侍郎张士简起身拱手。“常侍敢为人先,乃我等之楷模,然此番入北徐,不知常侍要从何处着手呢?”萧辰看了看眼前这位,只见他双眼如缝,面部扁平,拖着一束已坠到胸前的胡须,要是放在人群中,凭这屡胡子就很扎眼了。“从何处着手?”“我没想过”萧辰稍稍摇了摇头。“呵呵呵,殿下对常侍敬重有加,殿下曾形容萧常侍:其言威而不厉,其计奇而不奸。”“遇事不乱,乃是英雄本色!”萧辰皱了皱眉头,都火烧眉毛了,还跟我在这戴高帽,唱赞歌,这人谁啊!徐修仁见状后急忙拍了拍张士简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此乃早年间鄱阳王友,先生张士简也。”萧辰听到鄱阳王几个字,心情倒是平静了些,于是稍稍拱手示意。“常侍此去,如涉水火,我请你来便是想告诉你其中因由。”“朝廷里之所以没人应承此事,皆是惧怕临川王之威。”“我这个中书令亦不例外啊!”“既如此,徐令可否指点一二?”萧辰起身看着徐修仁。“嗯”“恕我直言,你此去北徐,当以寻找运送粮草之法为要,至于康长明私吞粮草一事,断不可一追到底。”“哦?徐令此话何意?”“呵呵呵其中玄机还需常侍你自行领会,不过徐某此言,乃是肺腑之语。我可不想你因此就断送了仕途,甚至是性命啊!”徐修仁话说了一半儿,也是有其原因的。至于是何原因,现在还不是告诉萧辰的时候。于是萧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如此,萧辰便谢过各位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晚间,萧辰跑得满身是汗,来到了南阁。大堂里最后一盏灯光刚刚熄灭,萧辰见状急忙跑了进去。“屠老可在阁中?”小书童提着纸灯笼,稍作拱手。“先生刚刚回房,常侍还是明日”“哦,明日也没机会了”小书童喃喃自语着。“怎么?屠老要出远门吗?”“常侍还不知道吗?屠先生明日便要归隐了。”“归隐?”怎么能归隐呢!屠老要是走了,以后还指望谁给自己指点迷津了!萧辰稍作思量,便跑向了楼梯。南阁第三层,萧辰叩着房门。“屠先生,萧辰深夜造访,多有打扰了。”没一会儿,只见屠老披了一件棉袍,打开了房门。于是书童过来掌了烛火,拱手退去不说。“呵呵呵,老朽本不想惊扰你们,可是郎君还是来了。”“看来你我甚是有缘啊!”“我们?”“难道还有别人吗?”“是啊,午后公主来过。”“环儿?”“她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呢”萧辰嘟囔了一句。“郎君稍安,喜儿陪她一同来此,想必是丁贵嫔之意吧!”萧辰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得跪坐下来。“先生何故隐居呢?”“呵呵呵,缘生缘灭,自有本源。”“昔日南国始平,朝廷纲纪荒废,天下百业待兴。”“我乃旧朝遗臣,圣主临京,我未尽分毫之力。只是陛下宽厚仁德,容我苟活于世罢了。”“老朽本就残喘于郊外山林之间,无奈陛下多番盛情相邀,我已无颜婉拒,便来到了此处。”“如今南国,朝野中有俊贤良才,边疆有忠义猛将,我老了,也是时候归隐了”“非要明日走吗?先生可是有去处了?”“呵呵呵,实不相瞒,我本于数日前便要离开,只是这南阁书卷,多有残破,如今誊抄典籍已有了人选,我便再无留恋了。”“雨雪风霜,世间难以逃避。”“栖身何处,全凭天意吧!”萧辰听后拉着眼皮,闷闷不乐。“可先生这一走,日后我要是再遇到困难,就没人能询问了。”“呵呵呵,郎君此言差矣!”“圣贤弟子三千,修身习道皆在自身。”“更何况郎君行事向来洒脱,谋勇兼备,又有何惧呢!”“若郎君真遇到了困难,不妨学一学人臣之道。”“人臣之道?”“还请先生明示。”萧辰稍作拱手示意。“呵呵呵,人臣之道,其一便是揣摩圣意。”“圣意所指,便是臣子驱身所赴之处。”“揣摩圣意您的意思是”“郎君非寻常之辈,此中真意,还需慢慢体会才是啊。”“只是南国之运,早有定数。”“纵使郎君有如神助,亦不可扭转乾坤呐!”萧辰越听越迷糊。怎么?这屠老是通神了吗?如何就说定数这样的话来了,好像他心里早就知道结果了一样。“敢问先生,南国是何命数呢?”只见屠老仰首长叹。“呵呵呵”“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谈空。不意昭阳殿,化作单于宫。”萧辰皱着眉头,实在听不懂。“临别之际,老朽赠一祥物于郎君。”屠老说着,便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个深红锃亮的桃木刻的麋鹿来。“此物一雌一雄,乃天地阴阳之表。”“今日老朽便把这雄鹿赠与郎君。”萧辰双手接过礼物,深深作礼拜谢。“萧辰以茶带酒,为先生践行!”屠老看着他,微微笑着端起了茶杯。正是:一饮山河尽,寒鹊渡离人。十载荣辱事,从此不缠身。顶阁重塑命,南苑常蒙恩。作别在此时,前路无相问。:()遗梦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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