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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秀春从母婴间出来,看孙昱仁已经有些醉态,就端起酒杯走过去。乔增德的同事知道乔增德“嫁”了个好人家,毛秀春走过来,果然不同凡响,颇有王熙凤当家作主的气场。孙平尧的婚礼上,毛秀春就已经让众人印象深刻。没想到,几年过去,毛秀春一点儿没变。她那一身长裙,蓝白相间,妥帖地合着腰身。脸上的皱纹被粉底一填,抚平了岁月的痕迹。精准的小数点一样的黑眼珠,时时浮现着笑意,四两拨千斤的嘴唇说出来的话,让人心旷神怡。她熟络地招呼着客人,好像乔增德和孙平尧平日里已经跟她多次说起一样。毛秀春把杯沿放低,和这些教师挨个碰碰杯,说:“今天能请到各位,这满屋都带着书香气,我是跟着乔其沾了光,这心就像还在上大学一样年轻。我当年也算半个文艺青年,没想到笔杆子没有拿上,倒打了一辈子算盘,你们就是我的梦想。以后,我们家乔其还要请各位教授多加指导。”孙昱仁笑着请各位继续用餐,和毛秀春回到座位上。司仪出场,开始了百日宴的仪式,作为今日主角的乔其却打起哈欠。孙平尧抱着乔其走上台,乔增德站在旁边。第一项是“滚灾”,白水煮蛋,剥掉壳,在孩子身上象征性地滚一滚,“灾难滚开,健康常在。”乔增德拿着白鸡蛋,在乔其身上滚一趟,跟着司仪念完词,客人们就哈哈大笑,鼓起掌来。乔其受到惊吓,一个激灵,睁大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白白的鸡蛋已经又回到了礼仪小姐的铜托盘里。第二项是“冠衣”,司仪请爷爷奶奶上场,“新衣裳,新气象,宝宝幸福吉祥”。虽然孙平尧提前嘱咐过了,但乔丁钩和于春梅还是有些紧张。他俩拿出准备好的红肚兜,神情庄严地给乔其系上,但司仪说的吉祥话,他俩憋了半天也没学会。乔增财在台下大喊:“宝宝吉祥!”一众亲戚哄地一笑,化解了乔丁钩和于春梅的尴尬。屯里没有这么多讲究,屯里什么都简单,随上份子,吃顿饭,这事也就过去了。孩子该怎么长还是怎么长。亲戚们觉得这些仪式很新奇,心里羡慕乔家真是生了凤凰,毕竟仪式越繁杂,宝宝越金贵;宝宝越金贵,仪式越繁杂。乔丁钩忍不住惋惜地想:“这要是孙子,肯定办得更热闹。”他看看乔增德,乔增德面笑心不笑,想必此刻又是父子连心。第三项是“净手”,一盆清水里放着大米、松枝、玉苹果。孙平尧抱着乔其,乔增德点点水,握一握乔其的小手,跟着司仪念:“一洗手,宝宝富贵顺利。”乔增德再点点水,握一握乔其的小手,再跟着司仪念:“二洗手,宝宝聪明伶俐。”乔增德再点点水,握一握乔其的小手,再跟着司仪念:“三洗手,宝宝平安永久。”台下又鼓起掌来,美好的祝愿像是已经实现了,他们忘了,他们小时候也是被祝福着长大的,但人生的波折没有因为仪式上的祝福而减少。人们依然乐此不疲地祝愿着,相信着,生活着。乔其出生一百天了,乔增德还没有这样温柔地握过她的手。孙平尧看着乔增德,觉得他心里其实还是爱着这个孩子的。自从乔其出生,一家三口还是第一次这样和美地站在一起。孙平尧心里感到暖暖的爱意,说不上是因为乔增德,似乎也说不上是因为乔其。她只是有一瞬间,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有了盼头。至于是什么盼头,孙平尧说不清。孙昱仁慈爱地看着女儿和女儿的女儿,让毛秀春准备好金手镯。果然,司仪请外公外婆上台,戴金镯、梳头。毛秀春小心翼翼地给乔其戴上金手镯,亲亲她的额头,站在一旁,看孙昱仁给乔其梳头。“金手镯,手上戴,福气自然来;梳梳头,智慧开,来年得中大状元。”毛秀春和孙昱仁听得哈哈大笑,他们的同事及时地热烈地鼓起掌来。天底下的好事,全在台上。乔其在小被子里悄悄伸伸脚,对大人们如此郑重其事不以为然。她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嘬一嘬空气,继续听着她听不懂的小把戏。乔萌萌拉着马爱莲,问:“妈妈,我小时候也这样吗?”马爱莲瞪一眼乔增金,没好气地说:“你得有个好爹。”乔萌萌撅着嘴,老大不高兴。她看着乔丁钩,爷爷在家的时候还抱怨说“是个丫头片子”,现在爷爷笑得胡子都歪了。她还不知道她的乔其妹妹长什么样子,但是她感觉爷爷乔丁钩更喜欢妹妹。乔其忽然有些不耐烦了,眉头皱皱着,吮着手指头哼哼起来。孙平尧看看孙昱仁,孙昱仁看看毛秀春。毛秀春当机立断,决定不再进行下面的仪式,直接跳到最后一项。于是她接过司仪的话筒,说:“我们给孩子留一个脚印,祝福我们的孩子,立足当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顺顺利利地走向自己的人生。”,!孙平禹上台,把准备好的模具放在乔其脚下。乔其把脚印印好,刚要放声大哭,但一看孙平禹,就伸出手搂住了他。孙平禹一下子当了舅舅,又无措又感动又新奇,他觉得乔其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他想,这辈子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他想起余承舟,心里泛起苦涩,既然无法强人所难,那只能放手。他往中间靠靠,孙平尧接过乔其,一大家人,站好,微笑,在现场留下一张和谐的全家福。客人们欣赏完表演,心满意足地转头继续宴席。小提琴手上台,音乐又响起来。就在这时,李仲森的助理覃舒走了进来。没有人认识这位一脸恬淡的女士。她脚步轻盈像是迈着舞步,裙摆摇动,像是踩着云朵,看完热闹的客人们立即把目光投过去。孙昱仁和毛秀春迎上去,毛秀春猜到了。覃舒没有自我介绍,她对孙昱仁礼貌地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毛秀春。又走到孙平尧跟前,把一条玲珑剔透的玉如意吊坠轻轻放在乔其的小被子里,爱怜地看了看乔其,对孙平尧说:“这是李校长送给千金的礼物。祝她一生平安健康,事事如意。”说完,她没有等孙昱仁乔增德他们问问话,就又脚步轻盈地迈着舞步离开了。乔增德的同事们犯了嘀咕,系主任彭中庭认出来是校办的人,不禁“咦”了一声,心里暗想:“看来,这乔增德还不是个等闲之辈。真没想到,有个好的老丈人,连校长的人都要过来。幸好平日里我没有得罪他的地方。看来,这次职称评定,要慎重了。”李仲森不必亲自到场,他威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彭中庭眼前。孙平禹和孙平尧面面相觑,看看孙昱仁,又看看毛秀春,还是摸不着头脑。乔丁钩和于春梅两口子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乔增德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开了口,问:“李校长?哦,这是李校长的助理啊,姓覃!”毛秀春抱紧胳膊,咬了咬嘴唇,不出声。乔增德高兴地双手一握,他看着覃舒的背影,心中大喜过望:“覃助理来,就是李仲森来。这么说,老丈人已经悄悄把我职称的事办了。”乔增德开心地叫一声“爸”,然后说:“爸,您跟妈都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呢!我还以为李校长今天不会来呢。”孙昱仁感觉很纳闷儿。他是请了周望宗,但他跟李仲森却没有什么交情,他也没有请周望宗帮忙。他满是不解地看着毛秀春,毛秀春的人脉还不如他呢,他都没什么交情的人,毛秀春就更不知道了。毛秀春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笑着:“咱们乔其真有福气,平白无故地,竟然还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是不是亲家?”于春梅尴尬地笑笑,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瞧着孙昱仁和毛秀春有点儿不对付,还以为这个女人跟孙昱仁有什么。毕竟,孙昱仁是个当官的,当官的有个三妻四妾,不是什么稀罕事,就连他们屯的破书记,还勾搭屯里的寡妇呢。乔增德赶紧让乔丁钩和于春梅去吃饭。他还沉浸在喜悦里,一时间还想不到,如果是他要请李仲森帮忙,李仲森何以送如此重的礼上门。前台服务员过来,说是有人找孙平禹。乔增德看着女服务员,想起那天来定席位的时候,她妖娆多姿的屁股,忍不住眼珠子下溜,多看了两眼。孙平禹轻叹一口气,看一眼孙昱仁,就跟着服务员去了。他走到仙厅门口,不小心撞在花瓶上。花瓶左右晃动,险些掉下来。孙平禹急忙用手扶住瓶身,孙昱仁狐疑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孙昱仁已经好久没见平禹了,他还没问平禹最近在忙些什么。是忙着工作,还是忙着谈恋爱。不管忙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可不行。他想起儿子眼泛泪光的情形,觉得平禹不太对劲。孙昱仁借口去洗手间,悄悄跟了过去。孙平禹仍去了二楼。孙昱仁不远不近地跟着去了二楼。孙平禹一到二楼,就不见了。孙昱仁就慢慢地沿着二楼的走廊寻找,在横云仙台的包间门口,孙昱仁听到了孙平禹的声音。孙平禹痛苦地低吼着:“你这是干什么!”孙昱仁没有推门,紧张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孙平禹遇上了什么事。一个男人在哭,孙昱仁皱起眉头,纳闷儿极了。“平禹,我知道你会很伤心,我理解你。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你让我走,可我真的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男人似乎受伤了,听起来既痛苦又虚弱。孙昱仁想进门看看情况,平禹还是个毛头小子,怕不是在外面闯了祸。平禹拆下自己的领带,把余承舟割伤的手腕缠起来,眼泪大颗地滴落,低沉着嗓音说:“承舟,先去医院吧,别说了。”余承舟握住孙平禹的手,突起的骨节上都是血迹:“不,平禹,出点血,我觉得对你的爱淡了好多,我舒服多了。平禹,我只是去结婚,完成任务,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谁也不会知道的呀。你也要结婚。咱们各自结婚,风平浪静,皆大欢喜。为什么不行呢平禹?”,!“不行!”孙平禹哭了,“不行!谁皆大欢喜?我不欢喜,你不欢喜,随随便便找来的妻子不欢喜,到底谁欢喜?”余承舟看到平禹的眼泪,顾不上手腕的疼,紧紧抱住了他。半天时间不到,这个青春活力的青年人眼睛都肿了。他把头靠在平禹的头上,摸着平禹刚剔完胡子泛着青光的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分辨不清楚是谁的。横云仙厅没有开灯,雕花大窗映照着烦躁的阳光,杂乱的光影投在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意大利地毯上。连地毯都是古旧陈腐的味道。孙平禹觉得,那就是余承舟余生的气息。人只要违逆自己的心意,就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他想要挣脱余承舟的手,既然余承舟如此痛苦,不如让他回到家庭,安安心心做一个孝子贤孙。余承舟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愿放开。他想亲吻他的恋人,无比迫切地想要留住终将分离的恋人。他知道一切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想把他一生的吻都留给平禹。孙平禹躲闪着,又怕伤到余承舟的伤口,余承舟一猛劲,两个人就跌落在地毯上。余承舟的吻密密地落到孙平禹的脸上。孙平禹推开他,余承舟再贴上,孙平禹低吼:“承舟,快停下!”忽然,孙平禹愣住了,任余承舟怎么亲他咬他,他也一动不动。余承舟轻轻叫了一声“平禹”,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孙昱仁正一脸惊愕地站在他俩面前。余承舟木木地翻下身,孙平禹撑住地毯,站起来。两个人无地自容。余承舟手腕上的血,顺着无名指指尖,凝结成一粒水滴,静静地随自然引力降落,接着钻进了意大利地毯里,毫无声响,毫无痕迹。空气就在这一刻停滞。孙昱仁蠕动一下喉结,问:“平禹,你这是在干什么?”话颤颤地一出口,孙昱仁就觉得像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在干什么”,他已经看到了。可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是问:“平禹,你这是在干什么?”孙平禹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他左右脚不安地踩了踩松软的地毯,痛苦地喊了一声“爸”,就要上前去拉孙昱仁。孙昱仁结结实实甩了孙平禹一个巴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逆子!”:()牛奔马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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