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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欺负你又怎么啦,要不是我帮你,她早叫朱金虎弄得连底都没有了!〃
〃你半夜三更去摸人家老婆是不对的。〃
〃就算不对又怎么啦?〃
〃你占了我的便宜。〃
〃我是占了你的便宜,你又想怎么样呢?〃
〃你得还我。〃
〃还你,怎么还?〃
〃你叫酱油盘也让我摸摸。〃
〃我不反对,你有本事,你去摸啊,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只要她肯。〃
二祥再没了话。
二祥没回家,他想到了春林,他去找了春林。春林在家写字。春林见二祥来找他,停 了笔。二祥苦着脸,把张兆帮的事说给春林听。春林说,这些坏习气都是要改造的。二祥说 ,你能不能把他抓起来坐监狱?春林说,人民政府是要讲法的,这样的事还够不上。二祥说 ,那怎 么改造?春林说,一步一步来,第一步先要搞土地改革,我到区里开了会,过不了两月就要 开始。二祥问,土地怎么改革?春林说,党内的事,不好跟你说。二祥好奇地问,你已经是 共产党了?春林点点头,说,我现在是无产阶级了。二祥说,你家本来就没有地。春林说, 无产阶级可不是指没有地的农民,无产阶级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就是领导阶级。二祥不 懂,你不是种田的嘛,怎么会变成工人了呢?春林说,我是共产党了,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 党,是无产阶级的党,我不就成了无产阶级,成了工人阶级了吗?二祥让春林越说越糊涂。 春林觉得有些扫兴,他的先进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明白而扫兴,于是他就只好向他稍稍说一点 明白的东西。春林问二祥,土地改革是做啥?二祥说,听说是要把富人家的地分给穷人。春 林说,不是这样简单,主要是要划分成分。二祥问啥叫成分。春林说,就是一个人的政治身 份。根据他的财产多少,根据他收入的方式,根据从事不从事劳动来划分出贫农、中农、富 农和地主。你记住,贫农是共产党依靠的对象,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富农和地主是专政的对 象。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不可告诉别人,连你老婆也不能告诉。二祥问啥叫专政。春林说 ,你不要问了,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二祥找春林,本想跟他讨个主意,怎么报复张兆帮,没想到主意没讨着,反弄了一脑子 的疑问,还不让他跟谁说,连云梦也不能说。二祥糊涂了,春林跟着共产党干了这两年,他 连他的话都听不懂了。听春林的话,这世界又要天翻地覆了,他不晓得这世界会怎么变,变 得对他好呢,还是变得对他不好。
20
黄国荣
云梦的肚子眼见一日比一日大。云梦的肚子大一日,云梦心里的害怕就加一分。云梦跟 二祥说,孩子在肚子里越长越大,我怎么能把他生出来,我肯定是要生死的了。二祥看着鼓 似的肚皮,也真害了怕,这么大个小孩子,是没法生出来,可孩子已经在肚里长这么大了, 也没办法把他拿出来。
那一天天还没亮透,云梦突然杀猪似的叫喊了一声,说她的肚子痛了,说孩子在里面闹 天
宫了。二祥吓得手脚直抖,一边哆嗦一边去叫三姆妈。三姆妈让二祥赶紧去高镇请产婆。 二祥领着产婆进门,云梦那老黄牛似的叫声已经搅乱了半个村。云梦满头是汗,痛得两只手 到处乱抓。二祥不能为云梦分担痛苦而痛苦,他让云梦抓他,打他,他说早知道你要受这种 痛,说啥也不弄你了。云梦真的抓住了二祥的胳膊,痛一阵就把二祥卡一阵,二祥则拉过 一块包袱布蒙住头,咬着牙,把身子交给云梦,任她卡,任她拧。不一会儿二祥的手臂和背 跟 紫茄子似的,有好几处都拧出了血。二祥咬着牙,不哼一声,谁叫自己惹的祸,谁叫自己造 的孽,拧死了也是活该的。云梦从清早一直哭喊到正中昼,终于把孩子喊了出来。二祥一看 两腿间翘着个小鸡巴,这时他才懂得了一点啥叫幸福,啥叫乐。大吉连生两个女儿,他爹爹 汪涵虚 一直没舒眉,没想到他头一个就生了个儿子,只可惜他爹爹已经不在了,他要在,不晓得要 喜成啥样,这是汪家的一条血脉哪!二祥的嘴再也合不拢了。这时云梦也不叫不哭了,看着 儿子不住地笑。
云梦生下儿子,三姆妈和大吉也都非常高兴,毕竟是汪家的长孙,汪家有了后。高兴 之余,大吉不免有一些遗憾,一想到这,大吉就把这遗憾记到菊芬身上。大吉每意识一次, 总要拿那样一种眼光看菊芬一次,大吉每看菊芬一次,菊芬心理上就要承受一次致命的打击 。
二祥喜得跑出大门,在场上吼了起来,我们云梦生儿子了!他对着村子喊,抬头朝着天 喊,他的眼睛被当头的日头照得眼花。云梦让他给儿子起名,他说正中昼落的地,就叫他正 中。他说,蒋介石叫中正,我儿子叫正中,与他的字一样,意思可不同,我的儿子才正中。 凑巧张兆庚老婆林春娣也同天生了个儿子,她是一清早生的,听二祥给儿子起名叫正中,他 们也给儿子起个小名叫清早。因为他儿子的大名,生第一个儿子就起好了,第一个儿子叫光 宗,第二个叫耀祖。
土地改革没像春林说的那样过两月就开始,到真评成分,分田地那一日,云梦的正中都 六个月了,尽管春林正儿八经当上了村长,还兼着村农会主席 ,头上顶着两顶乌纱帽,可二祥还是觉得春林说话没准头,包括春林跟他说的他已经是工人 阶级,上面也没有让他进城去当工人。不过二祥还是跟春林好,明知春林说的话不怎么准 , 二祥还是听春林的话。春林叫他做啥,二祥就做啥,春林不让二祥跟云梦说的话,他绝对不 跟云梦说。春林跟二祥说,云梦家肯定要评为地主,她娘家的所有财产都要没收,春林不让 二祥把这话告诉云梦,二祥就真的没给云梦透一点风,以致抄她娘家时一点没能提前做手 脚 ,连汪涵虚托乔德元替二祥存的那些准备接济他的钱,也一起充了公。二祥到老丈人失去了 一切财产之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云梦,说他早就晓得了,春林不让说。云梦一句话也没能 说出来。云梦不跟她爹爹说就好了,可她憋不住告诉了她爹爹。云梦爹爹听了不知怎么说二 祥好。到这时候,他都成地主了,他说不好,骂更不行,窝憋在心里,心口痛了好几个月。 二祥也后悔得了不得,他心痛的不是老丈人的钱财,也不是老丈人的心口痛,他心痛的是存 在老丈人那里的钱。
二祥的后悔很快被土地改革给二祥带来的欢乐所替代。春林早一天就告诉了二祥,说幸 亏他爹提前卖掉了十亩田,让他分家的时候少分了田,要不二祥准跟大吉一样是中农,而且 还很可能是富裕中农。二祥问,那现在是个啥?春林说,政策规定,一律按解放前连续三 年的情况来评,咱高镇的人均土地是二亩六分,现有土地人平均二亩六分以下是贫农,人平 均二亩 六分以上就是中农,田地越多,成分就越高,成分越高,共产党就越不能信任你。你分家后 只五亩田地,你老婆解放前一年半跟的你,她很可能要回娘家评成分,但可以算半个人,你 儿子算半个,你人平均就不到二亩六分,你就可以评贫农,不光不要往外拿田地,还要分给 你二亩多田。二祥一听还能分给他田,心里很喜欢。春林说,张兆庚就倒了霉,他省吃俭用 ,拼命买田地,现在他家人平均都四亩多了,他肯定是中农。二祥说,这样说,我爹卖田地 是卖对了?春林说,那可不,要不,你家准是地主,到不了地主,也是富农,不过地主和富 农就没啥区别了,都是专政对象。二祥问,这政,怎么个专法?春林说,没有选举权,更没 有被选举权,啥干部都不能当。二祥说,贫农也不能都当干部吧?春林接着说,不光这,地 主、富农还要没 收所有财产,要管制劳动,没有自由的。二祥说,这样说,我爹他不是害了张兆庚了,他们 几辈子穷得冬天穿不上棉衣,一年到头舍不得买酱油醋。春林说,你说得不对,不是你爹害 他,是他早就有了剥削思想,他买田地,是一心一意想跟你老丈人那样当地主,想过剥削生 活。
二祥知道自己能评贫农,心里很高兴,还特意给他爹烧了炷香,他感激爹提前卖了那些 田地。云梦问他高兴啥。二祥不说,因为春林不让他说。
二祥的高兴只持续了三天,他是评上了贫农,也分到了二亩多地,春林这回的话是准的 。可是,过了三天,云梦被叫回了娘家,是乔家渎农会来人叫她回去的。二祥抱着正中送云 梦回娘家,一进村,二祥和云梦吓得手脚打颤,脸没了血色。村里正在开会斗争云梦她爹。 乔德元被麻绳捆绑 着,两个民兵押犯人一样在台上扭着他的胳膊。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白牌子上写着黑字: 恶霸地主乔德元。二祥的丈母娘和两个阿舅也都勾着头站在台上陪斗。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 ,会场里吼起了斗倒地主乔德元的口号,云梦被震天动地的口号吓得白了脸,躲到了二祥的 身后。二祥想领着云梦绕着走,不料被民兵发现了,他们把云梦也拖上了台。 二祥抱着哇哇哭的正中喊:〃我是贫农!云梦是贫农的老 婆!〃可是,那里的人,没有一个听二祥的话。
云梦从娘家回来,变了个人样,瘦了,也黑了。二祥晓得,那是站日头底下挨斗晒的。 二祥问云梦,一共斗了几次?云梦只是哭,不说话。云梦真变了,不再有小姐的娇气,不光 人瘦了黑了,话也少了,胆也小了。平常轻易不敢出门,就是二祥叫她,她也是一惊一吓的 。跟二祥也没了笑脸,二祥叫她做啥就做啥,再也看不到她以往的神气,就是跟二祥做那 件 事,也是拨一拨,动一动,一点也没了以往的情趣。只有家里没有人,她教正中说话时,给 正中念儿歌时,以往的笑容才又回到她的脸上。
乔德元这棵大树一倒,二祥就跟着陷入了困境。二祥自己笨,云梦也不会做田里的活, 加上有吃奶的正中,很难帮二祥。云梦见二祥扛着锄头去壅麦垄,用一床小被裹着正中,也 拿了锄头下田去。把正中放在田头让他困觉,云梦学着削麦沟。一条麦沟还没削到头,云梦 觉 得手里痛,一看两只手上都打了泡,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二祥过来看了,心里也痛,正中 又在田头猫叫春似的哭,一看,尿了裤子还拉了屎。二祥没办法,只好让云梦抱正中回了家 。二祥一个人实在种不了那七亩多田,做了错事一样去找春林。他想卖掉四亩田,田是春林 分给他的,分给他了,他种不了,又要卖掉,他觉着很对不起春林。春林自然不让他卖,说 卖胜利果实是给共产党丢脸。二祥说,丢脸也只能丢了,种不了,荒着更是丢脸。春林管着 村里的事,还要种着自己的田,他也没法帮二祥,只好让二祥卖。二祥又把田卖给了张兆庚 ,张兆庚视田如命,他才不管贫农还是中农,有田多收粮多赚钱就行。
二祥成了真真实实的贫农,除了那三亩多田和住的房,身上再不存一块钱。他到高镇找 沈小凤,听大吉和三姆妈说他爹让她帮他保管了一笔钱。沈小凤说是有这事,三十块大洋, 解放前她就到城里想取出来,可银号的老板跑了,不晓得跑到哪去了,连她的二十块大洋也 被他卷带走了。人一没钱,心里就烦;心里一烦,脾气就坏。二祥动不动就冲云梦发火,好 像他的穷完全是云梦造成的。云梦已经懂得,她自小当小姐,想吃啥有啥,想穿啥她爹爹就 给啥,想玩啥她爹爹就依啥,自己过的是不劳而获的剥削生活,是长工们养活了他们一家。 如今解放了,长工们翻身了,这世上不再有她说话的资格,她只有默默地接受改造。
货郎担进村不前不后停到二祥家门口,像是故意给二祥出难题。云梦细着嗓跟二祥说, 洗衣没洋碱了。二祥铜铃似的两只眼呆在那儿,粗笨的大手在兜里抠捏半日,又到那只分家 分到的祖传红木小衣橱的抽屉里,拿出那只存钱的木盒子,倒过来敲了底,这一切像是故意 做给云梦看的。二祥做完这些,没给云梦一块钱,也没给云梦一句话,挑起粪桶担躬耸躬耸 出了门。
一出门,二祥刹住了脚。他先左右前后看了看,然后放下粪桶担子,弯腰躬身系草鞋顺 手把脚边的一个香烟屁股捏到手心里。系草鞋是虚,捡烟屁股是实。尽管二祥做得十分的自 然,一点也不露声色,可还是让云梦看在了眼里。云梦看到二祥把烟头捏到手心里,她心里 一酸。这是大吉扔下的〃老刀牌〃烟屁股。二祥连〃勇士牌〃、〃劳动牌〃香烟都抽不起了 。清早她亲眼见二祥向大吉乞求一根烟抽,大吉理都没理。二祥终究揭了他买牛坑他的丑, 让他在村人面前丢了脸,这丑 大吉怎么会忘呢,他毕竟是教书的先生,不像二祥是个粗人。大吉不仅没给二祥一根烟,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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