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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文斌是步行的,临走前换上了一套师傅曾经穿过的旧道袍。其实查文斌是很少穿道袍的,偶尔在做法事的时候,他才会换上,不想这一趟出门,却特地换了这么一身衣裳。
他跟别人不同,他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道士,放佛夜晚才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天埂边,老林子,旧祠堂,也有坟窝子,哪里好休息,他就在哪里停一会儿。漫无目的的走,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他不去城市,而是沿着乡间小路走,过了一个村再过一个镇,饿了胡乱弄点干粮,渴了,溪边弄点水。途中也有人请这位风尘仆仆的道士给算个命,或是看个相,查文斌也答应,但是他有一个原则,每天只看一人,条件也很简单,要求主人家给顿粗茶淡饭或是借宿一个白天。
赶夜路,难免总会遇着点什么。每每看到那些冒出绿色鬼火的坟包,查文斌心中总有一股杀气,几次都是靠着念静心咒才勉强收住了手。自然,前去找他麻烦的东西也没有,他身上带着的可全都是真家伙,啥玩意见着不得绕道走。
当查文斌遇着童河图的时候,他已经快奄奄一息了,那是查文斌在离开家后的第三个月。
第三个月的那一日,是大年三十。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哪里,只知道已经过了黄河。北方的天气很冷,查文斌的穿着在人们眼中是略显单薄的,他行至到一个叫涟水的村庄之后,遇到了暴雪,地上的积雪一夜之间能够齐腰。
走不了的查文斌只好在那个叫涟水的村子做一个短暂的停留。这个村庄不大,但是相对人口集中,因为那一日是大年三十,即使是飘着大雪,村子里头依旧还在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查文斌落脚的地方是在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家,这种节日里头,家家都是团团圆圆,且不说人家能不能容纳一个陌生落魄道士一起吃过年饭,就是查文斌自己也不会去打搅人家。
这个老光棍名叫狗爷,那年刚好六十岁,上无老,下无小,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与查文斌的结识不过是因为查文斌在问路的时候恰好问到了他,那一日是腊月二十九。
本来查文斌是想在他家稍作休息,晚上继续赶路,不想等他醒来,外面的雪已经容不得他再出门。就这般,查文斌便与那老光棍作伴,一起在外头过了这么一个年。
人虽在异乡,可查文斌却没有忘记今天该做点什么。大年三十一早,他便给了狗爷一些钱,拖他去买点酒肉香纸,多的就给今天两人过节使。狗爷应了去,回头便给查文斌捎来了他要的东西。
查文斌坐在狗爷那破屋子里头,把黄表纸一张张得叠成了元宝,狗爷见此人叠元宝的手法很是独特,便感了兴趣,一问才知,原来这查文斌是个道士。狗爷拿起一张黄表纸,自顾自的也叠了一个元宝,查文斌一瞥眼便发现,这人叠的绝不会比自己差,顿时两人的话便多了起来。
这个狗爷,现在真当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老头原本年轻的时候,家里已经可以算是富农,家底殷实。狗爷的名号是来自他喜欢玩狗,他养的狗,每一条都是狠角儿,不仅喜欢养,他还喜欢斗狗,斗狗得是下注的,就是赌钱。
狗爷的斗狗在那一带开始慢慢出了名儿,在一些人的吹捧中,年轻的狗爷也开始飘飘然起来了。后来,有一拨外乡人来找狗爷斗狗,先是连输了三场,狗爷赢了不少彩头。那群外乡人输了钱便不肯走,一定要和狗爷赌命,狗爷倒也不是那种玩命的人,但是对方就是一直缠着他,赖着他,说要是不赌也行,把钱双倍还给他们。
狗爷自从玩斗狗,就没输过,为了打发这群异乡客,在众人的起哄中,他就接下了这么一局,双方约定第二日在公社晒稻场上比划。
因为这一战的赌注太大,前来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狗爷的名号和他的狗一样威风,对方姗姗来迟之后,牵来一条灰背的狗,那狗一开始便不像自家狗那般狂叫,这让狗爷有一丝不好的感觉,都说咬人的狗不会叫。
比赛的结果是,狗爷那条战无不胜的斗犬几乎是在一分钟内就被对方的狗给撕烂了喉咙,自始至终,对方的狗连哼都没哼一声。那场比赛过后,狗爷拿出全部身家来赎回自己赌约上的那条命,后来他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村里有人眼红他的家产,和外乡人合伙弄了这么一出戏,最后出场的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只狼。
第276章探友
从那以后,狗爷便不养狗了,但是村里的人依旧还是这么叫他。查文斌静静地听着狗爷一边低头折纸,一边跟他诉说当年的故事,从这个年满花甲老人面孔上,透过那些岁月留下的皱纹,依旧能分辨出当年他的风流和不羁。
“你怎么也会?”查文斌指着他叠的那堆元宝说道。这元宝叠的可不赖,而且用的是惯用的道家手法,并不是民间的那种,没学过的人是不会弄的。
狗爷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将一个折好的元宝轻轻放在地上,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嘴,站起身来说道:“家里还有一点冬天搞的野味,晚上我们俩好好一盅。”
乘着狗爷下了厨房,查文斌领着装满元宝的篮子走出了院子门,外面的雪依旧很大。他用木棍在雪地里画了一个圈,然后把那些元宝全部都倒在那个圈中,一把火点了起来。
这些元宝,是烧给远方的亲人的,他今年没能去上坟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捎过去。虽然在这一天,超子大山和卓雄已经替他办过了该办的事儿,可是他口中依旧默念着亲人们的名字,虔诚而肃静,此刻的他真的不像是一个道士,而是一个迷路的异乡客。
在圈中放置上贡品,点完香烛,查文斌站在这漫天飞舞白雪的村庄里,这是在逃避吗?他也不知道,他知道顺着天的时候,天并没有顺着他;逆着天的时候,老天爷也没把他怎么着,偶尔他还会梦到有牛头马面守在自己跟前,只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了。查文斌自然明白那不是它们打算就此放过他,而是他自己越来越凶了,凶到连阴差都开始忌惮他了。
道由心生,心静方能悟道,现在自己戾气过重,杀伐之心主宰了一切,这道还是当初的道吗?每当他在提醒自己需要冷静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再告诉他,杀一人是屠,杀百人是魔,杀万人那便是君了。
“你是想家了吧,大过年的,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像我是个光棍。”狗爷这会儿也出来了,手里捧着两个土罐子,里头还在冒着热气。查文斌转身过去,也没有作答,狗爷笑笑,指着罐子说:“给一个可怜人送去的,今儿过年,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一起去看看,你懂算命的,要是有缘也给人瞧瞧,指条生路。”
村子的西边有一处低矮的小平房,墙壁上糊满了黄色泥浆干涸后留下的斑点,一扇已经烂出三个洞的破院子门在呼呼的北风里不停的来回摆动。
今天是年三十,这户人家的烟囱没有冒烟,门上既没有对联,也没有福字。虽然积雪很厚,查文斌依旧能瞧出来这院子大概有许久没人打理过了。
狗爷提着罐子一边走,一边跟查文斌说道:“这里以前是生产队的仓库,里头住着我一个朋友,我每天得来一次。”
进了屋子,屋内的气味有些难闻,混合着潮湿和各种异味参杂在一起,即使是大下午的,屋内的光线依旧很差。窗户上没有玻璃,用的是过去农村常见的塑料膜,有好多都已经破裂,有的根本就是光着的。大冬天的,冰冷刺骨的北风在呼呼往屋子里头灌着,查文斌心想这里头还能住人吗?
屋子不大,也就两间房,一间里头凌乱的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上有两块烧的黑漆漆的砖头,砖头之间的柴灰都已经泛白,看样子是有些日子没人用了。靠西南角的角落里,有一张破桌子,桌子上供奉着一块灵牌,桌前的两个小碗上布满了红色的蜡烛油,那个香炉里剩下的也全是烧完的木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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