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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心笑了笑,因风吹日晒,那鲜焕的肉皮儿黝黑了不少,反显得牙尤其的白,“那倒未必,有人托我捎口信,他带着家里预备的大礼,脚程没那么快,若我先到,就先替他向老太君回禀,兰山不日就上贵府请期。”
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千里之遥没能阻断开国伯公子的决心,众人都向大姑娘道喜。清和低着头红了脸,心里的甜蜜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了。
然而更大一喜,当然要归于四姑娘,总算她苦尽甘来,能够顺利嫁入丹阳侯府了。小侯爷看来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啊,顶着这么大的压力都能说服父母,将来四姑娘过去了,他必然也能护四姑娘周全。
清圆还是笑着,因为除了笑,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原本是很好的,他有这份诚意,以自己的出身和目前的处境,还奢求什么……可人心总是不足,安稳之余便开始挑拣,实在不应该。
李从心向她望过来,依旧是朗朗的目光,朗朗的微笑。她心里都明白的,看他风光霁月地来,不知在横塘父母跟前作了怎样的努力呢,如果当真结果如此,她也该收收心,讲究言出必行了。
老太太那厢还很犹豫,“我看了贵府上的信,料着侯爷和夫人也有意结秦晋之好,只是……幽州离横塘那么远呐,两个孙女都……”办说边叹息,“我实在有些舍不得。”
李从心抬起眼,心头微微一跳,忙宽慰道:“老太君不必伤怀,我如今在上京任职,将来大抵也是要留在京畿的,老太君想见四妹妹了,随时可让四妹妹回来。”
可还有什么说的,老太太被近日的变故弄得很乏累,原本清圆的婚事在丹阳侯府和指挥使府间左右摇摆,但护国寺回来那晚,沈润这样为护着清圆目中无人,她也思量了,真得了这么个女婿,将来清圆便是要在娘家称王,他也必定成全她。
蒋氏拢着袖子问清圆,“四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清圆安然道:“一切听祖母的安排。”
老太太吁了口气,缓缓点头,“既这么……”
这时扈夫人却截断了老太太的话,“依我说,这事不必操之过急。老爷在关外打仗,一封家书也不曾写回来,不知如今怎么样。家里孩子的婚事,还是略等一等为好,到底老爷是一家之主,总要听听老爷的意思,母亲说呢?”
老太太能说什么?索性不说了。清如的事,抽光了她所有的底气,她如今看天,天是灰的;看地,地也是灰的。清圆不需她操心,这是真的,李从心也好,沈润也好,爱谁谁吧!这两日自己仔细想过,自打清圆回来,家里的事就不断,说让她镇宅,这宅子都快被颠腾得散了架,还要镇什么!只是这大太太……实在叫人一言难尽,一个当家主母如此不容人,也怪自己,以前对她纵得太过了。如今这谢家,脊梁骨都快叫人戳弯了,她躲在深宅之中不敢听外头的风声,听见了,只怕要呕出血来。虽对外还在敷衍,扬言不过是个婢女,遇上些不怎么光彩的事,但也是自欺欺人,二丫头连大选都去不成了,那些爱嚼舌头的贵妇们又不是傻子……
倘或清圆嫁得好些,多少能替谢家挽回一点颜面。老太太瞧瞧扈夫人,又瞧瞧李从心,有些两难,只得折中先拖延一日,“淳之是今儿才到幽州吧?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去歇一晚,等明儿……明儿歇足了,缓过劲儿来,再议不迟。”
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李从心连日都在路上,并不知道谢家发生的事。如果清如的事带累了清圆,让他觉得同谢家结亲还需考虑,那就顺应天意吧。清圆再不济,还有沈润兜着,横竖他认定了四丫头,底细也全知道,免于多费唇舌。
李从心竟是不太懂谢家的意思了,自己这样两地奔波,原说好了,只要侯府答应,谢家绝不阻挠的。如今是怎么了呢,扈夫人不应倒也罢了,她本来就和清圆不对付,可连老太太也出尔反尔,实在让他不解。
不解归不解,却不好咄咄相逼,他心里虽有些委屈,也还是以礼相待,拱手道:“多谢老太君体恤,那淳之明日再来拜访。”
他又望向清圆,眼神里很有些恋恋不舍。老太太见了,对清圆道:“四丫头,你送送小侯爷吧!”
清圆道是,顺从地陪同李从心退出上房。外头阳光依旧刺眼,他们走在长长的抄手游廊底下,八角的漏花窗里,吹过隔壁园子树荫底下奔跑的凉风。李从心到底顿住了脚,回过身问清圆:“四妹妹,这程子你好么?”
他时时牵挂的姑娘,穿着茜素青的襦裙,那种介乎绿与蓝之间的颜色,愈发衬出她柔腻的面色。她的唇角总带着一点笑意,“好也不好。三公子,近来谢家发生了一些事,或者有损谢家名声。老太太才刚没有和你说明,但要请你仔细斟酌,多多权衡,是否会因此带累了侯府。”
李从心有些莫名,“我连日都在路上,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事同你有关么?”
清圆没有答,只道:“我不便多说,你回去就知道了。”
她移步缓缓前行,轻柔的裙裾吹拂,偶尔拂在他腿上,飘渺的一点触感,来不及琢磨。他看着她的侧脸,她微低着头,耳坠子上的一粒黄翡被极细的银丝牵扯着,像一滴泪,在那洁白的脖颈间款摆着。他看得有些痴了,轻声说:“四妹妹,谢家是谢家,你是你,我不管那许多。”
她听了,赧然一笑,“我却没想到,侯爷和夫人竟会答应你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倘或我执意要做一件事,他们最后都会答应的。”
他说得很简单,仿佛办成只需一句话,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母亲点头。下跪不可少,他在院子里整整跪了一夜,早上还挨了一顿鞭子,对于养尊处优的他来说,可算吃了大苦头。
他祖母护着他,跺脚斥责儿子儿媳:“咱们家只这一个嫡子,将来一应都指着他,你们把他逼死了,看我怎么和你们拼命!”
侯爷向来是严父,手里的鞭子还紧紧攥着,“母亲不知道那谢四姑娘是什么出身,她娘毒死了人,叫谢纾撵出府去的!”
老夫人哼笑,“毒死了人就这么撵出去,怎么不叫她偿命?姑娘养在人家十四年,及笄了才接回家,可算打得一手好算盘。我都问明白了,谢纾吃绝户,侵吞了人家多少田地,最后把人一撵了之,亏你们还拿这个说事!”
他母亲见儿子挨了打,一则心疼,一则怨他不长进。不论谢四姑娘背后有多少冤屈,到底外头名声板上钉钉了,纵是个好姑娘,也难免叫人耻笑。
“淳之,你听母亲一句话,天底下多少好姑娘娶不得,怎么偏是她?你要是实在喜欢,接回来做个妾就罢了,正头少夫人是万万不成的。前儿成国公家托人来说合,他家大姑娘年纪和你相当,既是嫡长女,人品样貌又极好,你要是想娶亲,我这就命人登门下聘……你何苦呢,为那么个姑娘,值当么?”
他跪得人也恍惚了,腰腹往下几乎没了知觉,仍旧一口咬定,“我非四姑娘不娶。”
侯爷的鞭子又落下来,“你要执意娶她,就不是我李家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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