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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杙自回京后,就被解除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
作为最后关头倒向诚王府的标志性人物,她没有被丢进大牢,已经算是皇太女难得的雅量。何况作为潘遂庸生平最得意的门生,没有被算进潘党,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没办法,主办这件事的人是江逸亭。他的助手是傅敏政。
这两个人不是岑杙的同窗,就是她的至交好友。翻遍玉瑞国史都找不出这么走运的事,刚好全被她碰上了。
要说他们有包庇之嫌,还真抓不到什么把柄。就拿江逸亭来说,他是有名的论事不论人。身为东宫嫡系,竟在东宫内部混了个人弃鬼厌,和东宫对着干的事情没少做。假如今个是诚王上台,东宫沦为阶下囚,就凭他的“劣迹”真不一定会被划为东宫党羽。同理放在他那位同窗师弟身上,逻辑就很好解释了,他可能真的不认为拜了哪个老师就一定跟哪个老师是一党,因为他自己就不和谭玄镜是一党。
加上岑杙本人一直是中立派,后期只在诚王府混了个脸熟,还未在实质上对东宫造成什么损害,自然没有被当成靶子重点照顾。而且她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履历几乎无懈可击,一时半会儿想要扒她的短,还真没那么容易。
但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潘遂庸的门生旧故大多随他投了诚王府,是东宫的重点打击对象,人人叫苦连天,自顾不暇。因此潘遂庸行刑那日,竟没有一个门生到法场送行。
午时的阳光照得人头脑发昏,老迈的潘遂庸沉重地跪在地上,耳边是咆哮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还很冰冷。他只晓得现在是初春,而春日不是肃杀的季节。新上台的这位女主,显然对四时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偏要在万物复苏的时节,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果然呵,果然呵!”
他艰难地喘息着,听见一个脚步声朝他走了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低唤了声:“恩师。”
潘遂庸艰难地抬起头来,辨清眼前这个瘦长的人影,似乎想尽力维持什么似的,拖着平常的嗓音:“是岑杙啊!”
“恩师,我来送你。”岑杙从食盒中取出一壶酒,并两碟小菜,在法场上铺开来,用筷子搛着喂给他吃。
“你这样一来,对你的前程可不大好了!”
潘遂庸像是洞见又像是欣慰。
岑杙道:“恩师放心上路便是,我自有我的去处。恩师到那边以后,我会将恩师的尸骨送到栖霞山两镜峰,那里是个长眠的好去处。我父母也安葬在那里,恩师如果寂寞的话,可以找他们时常说说话。”
潘遂庸迷惑地掀了掀眼皮,但是并未深究。他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倚仗就是遍地门生故旧。因为涉及的是谋反大案,祖坟是回不去了,能够埋在青山下,与佛钟相伴,确实是个绝好的安身处。
他问:“老夫欲与汝师徒二人再赴琼林宴,其可得乎?”
岑杙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监斩官提示时辰到了。
她收拾了碗筷,退到法场外,静静地看着那个行将旧木的人。在临刑前,潘遂庸眼中似乎有光聚过,若有所思地看着岑杙。一切师徒情分尽皆泯灭。
将早就备至好的棺木扶上马车,岑杙亲自驾着车慢悠悠地出了西城门,没有理会身后一众看好戏人的得意嘴脸。傍晚来到栖霞山两镜峰脚下,先仰望了望那状如驼峰的两座山,让人把棺木停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停灵一晚上,次日便继续上山。
两镜峰,又叫双驼峰,以状如骆驼的脊背而闻名,中间相连,两峰高出。一左一右,各据西东。在北坡安葬了棺木后,岑杙绕到了西镜峰来,抬头往峰顶方向看了看,在那半山腰处,有两座高高的坟冢就如同两座缩小版的驼峰似的,静静地连在一处,无声地俯瞰着群山。她的眼睛弯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朝顶上爬了起来,动作又快又麻利。
山上的树木已经抽出了新芽,到处一片新生的景象。岑杙到达坟前时,额头沁出了汗,被风一吹冰冰凉的,但一点不觉得冷。已有祭品摆在坟前,样子很新鲜,应该是两三日内送过来的。她心里微微一动,把自己的祭品从盒子里端出来,摆在旁边。从跪在地上,怀里掏出一篇祭文出来,在坟前烧了。对着两座坟冢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娘亲,阿诤来看你们了。我杀了涂远山,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在那边过的好吗?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天上保佑着我……”
“阿诤!”
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岑杙忙抹了眼泪回头,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有点不好意思被瞧见窘态,便没做声。
“真的是你。”
樱柔提着一个盛着果品的篮筐,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身素衣比她平日的气质清冷了许多,眼睛里有惊喜,也有感同身受的温柔。瞧见她眼睛红红的,便也不再说话了。
“樱柔,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岑杙调整好了情绪,看看她身后脸色很臭的石艾,后来一想,她们现在在山上住着,寻到这儿来很容易,这话问了也是多余。
樱柔却认真地回道:“有一次我听寺里的香客说起要去后山拜会平阴,直觉是你父亲,便跟着来了。你不会怪我们私自来打扰你爹娘清静吧?”
“怎么会,”岑杙搓搓鼻子,刚想说“我本来就想带你来的”,又觉这话已经失了最初的立场,不太合时宜了,便截住话头,改口道:“谢谢你来,樱柔。”
樱柔红着耳朵点点头,把祭品放下来。二人在旁边的槐树下坐着休息,石艾跑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拿着剑划来划去。樱柔还带了一些吃得来,分给她。岑杙道:“你外婆身体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再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多亏了玄喑大师。”
“这些天你们在山上还住得惯吗?不好意思啊,原本应该让你们住在家里的,但现在京城里的是非多,怕会连累到你们。”
樱柔笑了笑:“没关系的,栖霞山的风景很好,栖霞寺的人也很好,钟声也很静心,而且外婆特别喜欢这里。以前爹爹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玉瑞的国土太辽阔了,南北的差距好大的。”
“你要是在南边过得不习惯,可以搬到京城这边来,我也好方便照顾你……们。”
樱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用了,我打算过一阵子,就带外婆回蓝阙去。”
岑杙愣了愣,感觉有些突然,但是转念一想又是必然的结果,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回蓝阙?此去路途遥远,车马行囊都备至妥当了吗?”
“嗯,”樱柔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这回我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阿诤,你会想我吗?”
岑杙看着她明媚的带着忧伤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樱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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