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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里乡亲1（第1页）

葫芦峪是大山深处的一个村落。有一百多户人家，分上葫芦峪和下葫芦峪两部分，因村落西南有一个幽深狭长的山谷，状如倾倒的葫芦而得名。葫芦峪的人家都姓石，据说原本是一家人，后来由于人口的增长而分为两部分居住，原本居住在下葫芦峪的一族人搬到了西山的上葫芦峪，所有的水源、耕地、山林等资源仍归大家所共有。当地资源匮乏，耕地稀少，且旱涝灾害严重，导致村民的生活十分贫困。

要说住在葫芦峪的人都姓石也不尽然。有两个半人就不姓石。一个是住在南山上的看山爷爷，另一个就是后来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穷乡僻壤的葫芦峪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张知吾。严格意义上说，这两个人都不能算作葫芦峪人，他们只是外乡人，是临时在葫芦峪落脚的外乡人。当时，看山爷爷在柱子的爷爷和奶奶结婚后不久，就走了，好多年都没有音讯，直到解放后不久，看山爷爷才又回到了葫芦峪。爷爷（柱子的爷爷）就为看山爷爷担保，让看山爷爷在葫芦峪暂时住了下来。而看山爷爷也很仗义。自从爷爷担保他在葫芦峪住下以后，就再也没有麻烦过任何人，始终独自一个人在南山为村子里看守山林。有人曾经为他张罗过几个女人，但都被他拒绝了。于是有人就猜测看山爷爷的心里有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奶奶。但爷爷知道看山爷爷心中的女人不是奶奶，他知道看山爷爷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但他始终摸不透看山爷爷的心思，他的心好像被一层冰霜掩盖着，冰冷而又清爽。

严格来说，葫芦峪应该还有一个人不姓石，这个人就是石大头的爹。他是倒插门到葫芦峪的，具体姓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比看山爷爷到葫芦峪来得还早，他是木匠老爷爷从外面招来的上门女婿。自从他“嫁给”西山的二姑奶奶后就改姓石，生了石大头老兄弟三个。这都是早些年前的老黄历了，柱子从小就没见过石大头的爹，更不清楚他们家的那些陈年旧事。

在葫芦峪村，有这么几个人是比较出名的。村里有这样一句顺口溜：“一霸、一泼、一神汉，不抵二婶一碗饭。”这“一霸”指的就是石大头。石大头是他们三兄弟中的老大，而石大头自己又生了五个儿子，加上侄子能有十多个棒劳力。这在一个小山村里是很有势力的。石大头的爷爷（其实是姥爷）是个给人帮工的木匠，石大头老爹的木匠手艺很一般，比起他岳父的手艺来那自然是差了很多，但石大头的爹不给人家帮工，而是自己做棺材卖。往往是石大头他们爷四个抬着一口棺材出门上街，然后又抬着这口棺材回家。棺材卖不出去，生意自然不好。但就是凭着这不好的生意，石大头的老爹竟然养活了那么多的人口，确实不能不令人惊奇。

仅靠人多并不能成就石大头的霸业，他之所以赢得了“一霸”的名头，还得从扳倒老支书说起。老支书名字叫石大力，年轻时在外乡给地主家扛过工，因有把子力气，东家就给起了个“大力”的名字。后来曾经参加过支援前线的民工队，因为这个，根正苗红的石大力就被组织上任命为葫芦峪的支部书记。老书记在外面见过世面，比这些老死不出家门的山里人多些见识，但根子上还是一个老实人。与老支书相比，石大头要年轻二十多岁，人也精明强悍了很多。刚刚成年还没有结婚的石大头就好勇斗狠，跟人打架敢下死手，天生一个不要命的主儿。据说在小日本刚刚投降那会儿，石大头跟他爹在镇子的集市上卖棺材。镇上的一个大户人家有人得急症死了，正赶巧没有准备好棺木，不得已只好买了石大头家的棺材。说好的第二天给钱的，但第二天石大头去跟这个大户人家要钱时，大户却因造棺的手艺不好想趁机压价。石大头却把牛眼一瞪，说不想买棺材就把尸首扔出来。当地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已经进了棺材的尸首又怎能再折腾出来。主人家一听就不干了，立马吆喝众人要惩治这个满嘴混账话的愣头青。但石大头眉头都不颤一下，从腰里摸出一把斧子，一下砍在棺材上，说别看棺材样子不咋地，但装三个人还是足够的。一副凶神恶煞跟人拼命的样子还真把众人镇住了。这个大户人家最后只好乖乖给钱。解放后，石大头的老婆接连给他生了几个儿子。人一多张嘴吃饭的窟窿就多，石大头就看上了村支书的位子。因为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村，实行的是生产合作，劳动成果按人头平均分配，而掌管分配大权的就是这个村支书，只要掌握了这个分配的大权，对这些珍贵的活命资源如何分配，就只有他这个书记说了算了。要想当这个村支书，必须根正苗红，也就是比比谁更穷。也就是从那天起，原本出门很要脸面的石大头，开始整日穿着个露腚的破裤子，吃饭时端着个盛了野菜叶子的破粗瓷海碗在门外晃荡，也不避讳人。偶尔众人也能从他的野菜碗里发现一根半根的面条等物，于是人们就都知道了他石大头的老婆有做一根面条的本事。就是这样，整日“吃糠咽菜”的石大头一家人还是个个长得生龙活虎。想夺老支书的权，石大头一开始走的还是正道，就是处处跟老支书较劲，合作社的各种农活他都抢在前头，想以此证明他比老支书强。但他辛苦了一阵子后仍不见效，上级并没有把村支书的高帽戴到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开始主动跳出来跟老支书单挑。看谁从山上背下来的石头最大，看谁往山上的梯田里挑的粪最重。虽然老支书名叫石大力，但架不住石大头年轻力壮。而且老支书常年吃糠咽菜营养不良，一脸菜色刚过四十的老支书一看就像个老头。但整日里端着野菜碗的石大头却膘肥体壮孔武有力。自然，老支书在农活上处处都比不过石大头，石大头就处处都占了上风。但就是这样，上级领导也还是没有换掉石大力，还是继续让他当葫芦峪的村支书。后来，石大头见用正招不好使就用了赖招，就是一天三顿饭每当饭时，他就端了自己的大海碗直奔老支书家，在老支书家里是有啥吃啥，见啥吃啥，从不把自己当外人。老支书想用武力把人赶出去，但石大头如狼似虎的兄弟三个又有谁敢招惹？最后，被他讹得没有办法的石大力只好抱病向上级领导主动请辞。于是石大头就顺利坐上了这个村支书的宝座。

有了村支书的这个大权，石大头更加肆无忌惮，他本想着当了村里的大书记，他就应该想干啥就干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能允许任何人跟他对着干，他应该成为葫芦峪的土皇帝、山大王。但不想由于爷爷这个事实族长的存在，让他施不开手脚，放不开胆子，活得很不爽。因此，他就把爷爷跟奶奶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掉才能后快。

而另一个名人“一泼”指的就是葫芦峪“一霸”石大头的老婆，名字叫刘彩凤。石大头的这个老婆就是石大头在镇上向那家大户讨要棺材钱的那天认识的。当时正在大户人家瞧热闹看出殡的刘彩凤恰巧见识了石大头的勇武，这个见多识广经风历雨的女子一眼就看上了年轻力壮满脸凶悍的石大头。拿了钱的石大头到镇上的一个小酒馆喝酒吃肉，刘彩凤就走进小酒馆借口打听道路跟石大头套近乎。正当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土包子，哪里经得住这个风月女子的手段，三下两下就勾住了石大头的魂儿。借着酒劲，精血冲脑的石大头就把刘彩凤给睡了。但平静下来的石大头根本看不上刘彩凤。因为刘彩凤是五官长得比较大胆任性的那类人，平时脸上用半斤脂粉盖着还看不出到底有多难看，但一下雨就会露出真容——真是大白天一个人不敢看，两个人还得拿根棍儿相互壮胆儿，跟梁山好汉中的孙二娘有一拼。但吃了腥的石大头想反悔摆脱这个女人真是墙上挂门帘，连门儿都没有。她先是撒泼打滚哭天抹泪嚷嚷得满镇上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她的一亩三分地被这该死的石大头给拱开撒了种，如果不娶她她也没脸活了一定要到衙门去报官告他该死的石大头强奸良家妇女。实在没有办法的石大头只好答应把这个女人先领回家。

对早已经投降答应娶她的石大头，刘彩凤并不放松，而是抽掉了石大头的裤腰带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裹直接押解着这个垂头丧气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着板斧的男人直奔葫芦峪的西山而来。当晚，她就住在了石大头的家里。自然，石大头的母亲不太满意，说这也不符合规矩，婚姻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必须有双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也要准备四色八礼花红穿戴双方到家里认个亲。反正就是想着法子能拖就拖最好是把这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婚事给拖黄了才好。但这个刘彩凤就咬定了石大头不撒嘴，说我父母早就死了，就剩下她这个苦命的黄花大姑娘了，反正现在已经是你老石家的人了，生是石家的人，死是石家的鬼，活进洞房，死悬门梁，这辈子是再也不离西山石家的门了。好这一番折腾，整个葫芦峪没有不知道他石大头找了一个“有能耐”的女人的。西山老石家被这个女人磨得没法子，只好让石大头先娶了这个女人。石大头的木匠爷爷还劝孙子“丑妻、薄地、破棉袄，人生三宝，就认命吧”。但石大头不甘心，他的愿望是想找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是谁让自己裤裆里的那个家伙不老实，冲动中惹下了这么个大麻烦呢？唉！实在不行，老子就再娶个小的，反正不能亏了自己。也就在这时，石大头在心底里存了沾花惹草偷吃腥的心思。一直闹腾了一个多月，石大头才正式把刘彩凤娶进了自己的新房。你还别说，刘彩凤还真能生养，婚后不到九个月就给石大头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本来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石大头的母亲就是觉得不对劲儿，哪有八个多月就生出一个活龙样的小子的？难不成早在成婚前就怀了种？婆婆的疑问立即遭到了强悍媳妇的反击——你的儿子什么样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他当初都干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婆婆叫来儿子一问，再算算日子也还差不多，也就没话了。但再仔细瞧瞧孩子，那么丑，一点儿也不随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婆婆就对这个儿媳妇没有了好声气。

好你个死老太婆，你怎么就能证明这不是你老石家的种？连我自己都吃不准的事情你就那么有把握？难道你不知道男孩子大都随母亲吗？我拼死拼活给你们老石家添丁进口，你狠心到连月子也不伺候。好！从今往后咱们的婆媳情分一刀两断，我也就当没有你这个婆婆。从此，在这个家庭里种下了婆媳关系不睦的种子。

丑媳妇虽然对自己的婆婆不好，但对自己的男人却很上心。一开始，如果女人的这种上心能够得到男人的温情回应，那一定会让女人爱得死心塌地。但这个女人的热脸贴上的却是石大头嫌弃的冷屁股，自然，也就让女人的上心变了味。这种上心，确切地说不是爱慕，而是占有、是控制。而石大头天生就是个犟驴脾气，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一个想抓紧，一个想挣脱，越挣脱就越想抓得紧，抓得越紧就越想挣脱。双方陷入了一个死结。石大头本打算过几年再讨个小，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谁曾想，解放区的政策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纳妾。这一下彻底绝了石大头的望，心底里把共产党骂了几万遍。虽然二人关系不好，但也不影响他们生孩子，二人一口气生了七个，五男两女，确实了得。

泼妇不但对自家人泼，对外人更是不得了。那一年，还是石大头刚当支书的头两年，是一个夏天。支书大人让全村的劳力都到南山下的荒坡地里除草，连中午饭也要送到地里吃。说什么发扬农业学大寨精神，战天斗地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抓紧一切时间早日实现赶英超美的宏伟目标，谁敢消极怠工偷懒磨滑，谁就是万恶的阶级敌人就要把他彻底打倒。于是石大头就派新寡的小脚妹子早早回村里准备大伙的午饭。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回村里的食堂检查视导工作。可不巧的是就在石大头刚要得手的时候，一贯享有特权的支书媳妇，恰巧到食堂里来想预先弄点热腾腾的“剩饭剩菜”回自己的家里填一填那七八个深不见底的肚子，就把这个好事给撞破了。最终，费了石大头好几巴掌外带一口袋黄豆的劲，才把自己媳妇的破嘴给堵上。这个时候，石大头真是恨死了自己的媳妇。但小脚妹子倒满是感激刘彩凤的救命之恩。但小脚妹子的好心却没有得到第一泼妇的好报，因为她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知道自己身居支书要职的男人打野食的手段多的是，任你什么贞女烈妇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晚会羊入虎口。管不了自己的凶悍男人我还管不了你个小寡妇？别让我逮着机会，只要让我逮着针鼻儿大的机会，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事情还真如他所料，秋后的一天自己家的一只通人性的母鸡还真就给她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把鸡蛋下在了邻居小脚妹子家的鸡窝里。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寡妇勾引自己的男人也就算啦，竟然还勾引我家的母鸡到你们家的鸡窝里下蛋。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当我支书夫人的名头是虚设的吗？于是她发扬连续奋战的精神，跳着脚变着花样地骂了三天，三天之后，终于把万念俱灰的小脚妹子送上了南山的鹰嘴崖。小脚妹子跳崖后石大头恨死了自己的这个恶婆娘，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又被这个该死的丑女人给糟蹋了。满腔怒火的石大头就把所有的激愤都发泄在了自己女人的肚皮上。据说石大头他们家应该有个石老六的，据说后来胎死腹中，从此，第一泼妇生儿育女的功能就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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