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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皇后虽然出身歌者,可是当年也一样善舞。你回头这么说,准保旁人觉得耳目一新。而且,卫后是位贤后,这金盘,即便堂堂正正搁在正堂里,也没人会说嘴的。”
石咏向贾琏委婉解释,隐隐约约地听见金盘在锦盒里向他致谢。
贾琏想想也是,点头应了,打开锦盒,只见里面重新鎏过金的圆盘华贵璀璨,与原先简直不是一个器物,可是仔细看,却见金盘表面的卷草纹却依然清晰如旧,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贾琏“啪”的一声扣上盒盖,抬起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石咏:“好家伙,看不出来,你这小子,真不简单!”
重新鎏金之后的金盘太过精美,令贾琏有点儿不相信这东西竟是他家的。
“石兄弟,你是怎么学会这手艺的呀?”贾琏冷不丁就问。
“这个么……”石咏笑了笑,“琏二爷住惯了内城,不知我们这些外城长大的小孩子家从小就在各种手工作坊里到处跑来跑去玩儿的,看得多了,也就……会了一点儿。上回凑巧,修了一只碗,叫杨掌柜见到了,他就将我记住了。”
他避重就轻,蒙混过关。
贾琏从来没在外城那些各业百姓杂居的胡同里待过,石咏这么说,他也辨不出真假,当下只得信了,又问:“对了,那只木瓜呢?怎么样,你琢磨出来什么没?”
石咏将另一只盛了香囊的锦盒递给了贾琏。
贾琏打开锦盒,伸手要将里面盛着的物事取出来,被石咏拦住,塞了一块棉布帕在他手里,示意他用布垫着再动手。
贾琏见他紧张,便也依他教的,垫着布帕,小心翼翼地取出银香囊,拿在手里看的时候,几乎倒吸一口气。
这只银香囊,由石咏去除了表面布帛与软木两层保护之后,又由石咏用专门给银器抛光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过,此刻银质表面包裹着一层上了年头的银灰色“包浆”,显得光润古朴。镂空的银质花纹球体内部,隐约可见一只半圆的金盂璀璨夺目。
“这是……”
贾琏盯着这香囊,看了半晌,被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杨贵妃亲自佩过的香囊!”石咏平静地答道,“我亲口问过‘它’的。”
贾琏听了这话,一时竟被吓住了,怔怔地望着石咏,片刻后才记起自己曾经说过的,“嗤”的一笑,说:“石兄弟,你这拾人牙慧的本事还真是不赖啊!”
现在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是九龙夺嫡的混战期。
石咏尝试向镜子说了几句他所知道的九龙夺嫡,宝镜一下子生了兴趣,连连发问,三言两语,就将石咏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套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宝镜饶有兴致地叹道,“听上去如今几位皇子,比之当日朕膝下数子……都更有野心与能力。”
它啧啧叹道:“在位多年,有多个继承人且日渐年长,上位之人,难免会有这等烦恼。当今这一招,得保自身大权独揽,且看诸皇子你争我夺,自相攻讦,稳稳地坐山观虎斗……哼哼,的确是一招狠棋。”
石咏奇了,连忙小声问:“陛下,难道您觉得这九子夺嫡,乃是康熙……嗯,当今皇帝刻意为之?”
“因何不是?”宝镜口气傲慢,下了断语,“太|子年纪渐长,羽翼渐丰,现在又值盛壮,自然对帝位是个威胁。不如干脆树个靶子,至少上位者能轻轻松松地,舒服过上几年,尤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之时,更是如此。当年朕便是这样,朕明知武氏子侄难堪大任,依旧没有绝了嗣位武氏的口,哼……若是早早去了这个靶子,李唐子弟岂不早早地就将刀头箭尖一起转向朕这里?”
石咏听了镜子的话,想了半天,心里渐渐发凉——
原来上位者竟然是这样看的:如果各种势力势均力敌,谁也吃不掉谁,那皇帝的位置自然安稳。皇子与大臣们结党营私,你来我往,那也没事儿,只要势力相对平衡,对皇帝没威胁,那么皇帝就会继续坐视他们这样斗下去。
“那……那一家人呢?手足亲情呢?”石咏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问得天真。
天家无父子兄弟,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就能刀兵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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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宝镜“哼”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孩子。你想想,历代帝王,以子迫父,或是兄弟相残的,不知有多少。就连本朝太宗皇帝,不是照样靠‘玄武门之变’得的大位……”
宝镜在千年之后依旧改不了口,始终“本朝”、“本朝”的。
石咏却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犯抽,开口便吟诵道:“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诗据传是武则天之子章怀太子李贤所作的《黄台瓜辞》,借瓜与瓜蔓讽喻武则天与诸子之间那点可怜的母子亲情,石咏念出声之后,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宝镜镜面一震,接着原本光滑明亮的镜面突然一黯。
只听宝镜声冷似冰,哼了一声之后,便再也不开口了。无论石咏怎么软语相求,宝镜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横放在石家西厢的小桌上,宛若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铜镜。
石咏一时懊恼得简直想抽自己一记,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嘴贱的。
就算是面镜子,那也是武则天的镜子,谋略的水准抵他十个石咏。石咏原本还想好好想镜子请教一番的,结果被他嘴贱给气“跑”了。
——真是一面傲娇的宝镜啊!
石咏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宝镜教他去寻个靠山,他心中自然也很清楚。现在已经是康熙五十一年了,这夺嫡之争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哪一位数字的靠山最稳妥,他石咏心里能没点数吗?
可是话说回来,石咏一来觉得自己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与贾府中人的地位尚且天差地远,更不用说什么皇子阿哥,神仙打架,他一个小鬼也够不着啊;二来么,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一旦选择了依附权势,便再也少不了卑躬屈膝,清代尤其如此。石咏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拜倒磕头,口称“奴才”。
所以,宝镜指责他“三大错”,他现今还是将第一错赶紧弥补,将家有宝扇的事情捂捂好,千万别让贾赦贾琏知道了去。
想到这里,石咏望着搁在桌上的宝镜,心里暗暗叹息:真是可惜,好不容易修了一具能够“通灵”的文物,竟然被他给“作”得不理他了。要知道,他与这宝镜能相聚的时日并不多,毕竟还是要交给一僧一道去“结尾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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