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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空虚、寂寞得很,这晚不读书,他实在想秀云想得要死了,便关上中心店的大门,跨上自行车,想再去她家搏搏看。
白天下过一场雨,梧桐树叶儿飘落下来不少,横七竖八地在到处是水汪凼的马路上静静地躺着,月光似乎被连绵不断的秋雨下得头疼了,无精打采地看着这些枯黄、干瘪的身子。这是一幅冬天快要来临的萧杀之图,唯有街面上有不少私家店儿开着,有卖服装鞋帽的,有卖皮包灯具的,店堂里也有人进进出出,给人一些暮秋的生气。
改革开放了,人们有了经济头脑,那些临街的地段好的人家,纷纷开起店儿来了,这不但解决了些就业问题,也方便了人民群众的生活。阿明感觉到了时代正在发生变化,有些日新月异了,只是他的观念就像搁放在旧书架上的陈年不古的书儿,上面积满了灰尘和蛛网;他的思维还像火车轮子,沿着笔笔直的铁轨往前开,一点儿都不会出轨的样子。
时候还早,阿明沿着中山中路往北走,忽然想起了小洁在红太阳摆地摊儿,有些日子不见她了,特别是小露好不好,还是有点记挂的,于是他想顺便去转一转、问一问。
自补回团费后,他虽然如释重负,但手头还是紧巴巴地,一分一厘都想省着用。所以,有时咀嚼小洁的话儿,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红太阳广场好久不去了,如今的夜晚不同于过去了,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得叫阿明惊讶。
展览馆的左侧,连排搭着许多简易的棚儿,棚儿下面的架子上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什么商品都有,琳琅满目。这乱糟糟的贸易市场虽然与高大、庄严的展览馆不相协调,但繁荣的景象都映在了人民群众的笑脸上了。
商品的颜色是那么地五彩缤纷,而人们的衣着很少再看见过去补钉加补钉了。是呀,改革开放没几年,许多日用品、食用品都取消凭票购买了,而人们已被调动起来的拼命工作的劲头,就像钱江潮水忽然间滚滚地涌了起来,势不可挡地奔向辽阔的江天。
小孩子兴高采烈地跟在大人的后头,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嘴里舔着棉花糖,咬着冰糖葫芦;少男们穿着雪亮的尖头皮鞋、喇叭裤儿,少女们则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摊主拿着披着夹着商品,有的甚至站在凳椅上,大声叫喊“上海货”、“大减价”、“出血价”等,招徕顾客。
阿明耳目一新,欣喜不已。他没想到除出夜校的琅琅读书声,这里还有另一爿精彩的勤劳致富的天地。
确实,改革开放一如春风化雨,吹拂着滋润着贫穷而落后的中国,嫩芽在枝头爆出新绿,花蕾正舒绽着叶儿,灰暗的大地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他逛到东,荡到西,两只眼儿在搜索着小洁,终于在熙攘的人群里看见了她。
她的摊位赤橙黄绿青蓝紫,挂着的摆放着的丝绸商品,色彩格外地鲜艳夺目。不少大姑娘挽着恋人的手臂,指指点点着“新娘子”衣。那都是绣着大花儿的绸缎丝棉衣,好看极了。元旦、春节快到了,是结婚的高潮,这衣裳还有精美的丝巾儿,自然吸引了许多顾客。
阿明的眼睛忽然像电灯泡那样亮了起来。小洁穿着蓝底红花的样衣,围着桔黄色的纱巾,眉毛、嘴唇描过了、涂过了,脸上似乎还抹过粉儿,头发盘成一个髻儿,髻儿上套着粉红的纱饰,就像一个美丽的新娘子站在他不远处,包扎着几块纱巾。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了。忽然,一个小伙子从柜台下面站了起来,拿上一包东西,放在柜上拆了起来。
任何人看一眼,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小恋人。阿明更是明白,连忙侧转身儿,回头走了。他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点上一支烟儿,又朝小洁看了起来。他没想到她打扮过后会是那么地漂亮,就像天上的小仙女。然而,一支烟儿抽完后,他晓得与小洁不可能再有从前了,她给他洗衣裳只能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阿明心里头苦汪汪1、酸津津2,脚步儿都重了,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往宝善桥走。他知道秀云要10点下班,这时9点还不到,时间足足够够了。
路过中河的梅登高桥,他停下了脚步,望着河儿,望着桥儿,那落雨天的一幕便浮现出眼前来了。只不过半年光景,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情无义了,快乐、幸福悄然离他远去了,就像那运河的水儿,翻着滚着流向了黑暗无边的东头。
曾经的卿卿我我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儿,如今阿明想要留住这个梦儿,看来也是渺茫茫3不可及了。
只是一丝希望像鬼火般在崇山峻岭里忽明忽暗,诱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恋崖。他深知仅凭一己一勇是无法跨过这万丈深崖的,但是在绝望之前,还是想大吼一声,当回响不再时,那么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了。
宝善桥同样勾起了阿明不尽的思念。那时月亮挂在桥头,杨柳在夏风中依依,东河的水儿涟漪阵阵,一切都美好,尤其临别前那脉脉的不忍分离的眼神,是那么地动人心弦。眼下,刻毒的秋风像刀似的割在脸儿上,叫阿明愁肠百结、欲哭无泪。
那一丝希望随着残酷无情的指针的滴答声终究破灭了,黑咕隆咚的夜空下已见不到一个人影儿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大院的门,失望地走向他的归宿。当快要转过街口时,回头再看一眼,只在路灯下有一个自家的孤独的影子。
寒风越来越凛冽了,天空里整日彤云密布。快临近期末考了,胡鸣的阿爸生病死了,游鳞斋学友们分成两组,各轮流一天,第三天则都来陪夜守灵。
现在的朝晖可是个好地段,可在那时还是一片农房,夹着一块一块的农田和水渠。胡鸣住的家就在中北桥旁的拆迁安置房里。
第三天的晚快边儿,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满天皆白了。胡鸣下午四点光景就去武林门长途车站接从椒江赶回来的老婆和儿子,夜越来越深了,还是没回来。
学友们一边守灵,一边整理着考试内容。天气实在太冷了,那安置房简陋不密封,加上门儿又不能全关,风儿呼呼地吹进来,冻得手指头、脚趾儿都僵麻了,尽管大家不时地喝口高梁酒,还是难以抵挡寒冷,盼着这一夜早点过去。
他们呵着气儿,有时到煤炉上烘下手儿,依然围着一张小桌抄写着。夜大、电大有那么多课儿要考,时间对他们来说很宝贵。所以,大家都咬着牙儿,谁也没有歇下来。
已是半夜里了,雪越下越大了,胡鸣还没回来。虽然大雪会堵路,但也不会延误这么久,一早就要出殡了,胡鸣在杭州没个三亲四眷、六姑七姨,许多事儿要等着他回来作主。大家正心焦的时候,楼下的雪地里响起了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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