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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酒肆都是简陋的木条凳,就连旗幡都破旧不堪,想是康肃常来,店主人也不拘谨。
康肃让上两个平时惯吃的菜肴,一边瞥了眼拿袖子胡乱擦擦凳子就坦然坐下的曹姽,见四周无人了才道:“公主倒也不计较。”
曹姽已习惯了他的话里带刺,将碗碟拿起来吹吹灰尘,冷哼:“我并不只是待过建业。”
“那就是辽东了?”康肃一手提起酒罐给二人满上,才讽道:“餐风露宿?茹毛饮血?”
曹姽看在有酒喝的份上没有拍案而起,语气显然也不高兴:“那是燕王,我阿爷,康公你为何这样说他?”
康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碗中酒一口饮尽,白胡子上还淌着几滴透明酒液才道:“哼,有朝一日你可以去问问慕容傀,愿不愿意给你找个鲜卑人的驸马!”
“我身上流着鲜卑人的血,还会嫌弃自己的祖先不成?”曹姽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明白,无论前世今生,慕容傀都没有动过让她和曹婳嫁给鲜卑人的念头,慕容傀知道中原的富庶和高雅,在可以自主的前提下,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受的是中原最好的教育,过得是中原最高贵的生活,嫁的是中原最有风骨的儿郎。这并非数典忘祖,而是一种游牧流浪之人对精致而高洁的向往,就像他对曹致一贯小心翼翼的态度。
康肃因此并没有把曹姽的话当回事,反而叹道:“也不枉慕容傀一番爱女之心。”
“天下父母之心大致如此。”曹姽觉得白日还是不要喝太多酒,饿了这许多日子,她要拿肉塞饱肚子:“母亲敬康公如父,康公待母亲与阿爷待我,大概都是一样的,所以康公对阿爷不满,阿爷也不好说什么委屈。”
这回是康肃鼻子里哼了声,恰在这时,店家呈了菜来,都是些平日多见的菜色。因是往来商贾会聚之地,平常的菜色也做出些别致来。
中间的大碗里摊着几张金黄的鸡子饼,上边细细切了葱花,浇上了马奶油,醇香扑鼻。大碗周围排着一溜儿小菜,有酱肚酱肉,焖烧羊羔,甜豆腐脑,还伴了糯小米叉烧烘饭和下饭的甘脆泡瓜。那焖烧的小羊羔,用盐、糖、酱肉桂、甘草、八角、草果、山萘所做的调味料和酱油一起腌制后焖了几个时辰,香味都可以传到几里的街外去。
如果说曹姽先前不过是饿极了,此刻是饿得肚腹都要疼起来,呼噜噜地就端着碗将羊肉下了肚,还没过上瘾啧啧嘴巴,对街就吵闹起来。
襄阳城若不是占着得天独厚的地方,倒像是个大集市。曹姽先前一路走来,江左及南方诸国的珍珠、香料、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翡翠及雀鸟、金玉、昆仑奴,北方出产的马匹、骆驼、皮革、毛毡以及金玉,几乎将那条长街塞得严严实实,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不顾西坠的日头,价钱议得口沫横飞,夹杂着许多听不分明的口音,真真是热闹非凡。
这往来的人多了,吃喝玩乐的生意自然也起来了,这会儿吵闹的就是那些客商过夜的地方。
这过夜的地方可不是客栈,此处并非建业那等附庸风雅之处,譬如谢安会从城内清吟小居内挑两个面目清秀、能诗善画的妓人游山玩水,这妓人使的是嘴上和手上的真功夫,不比寻常烟·花女郎。襄阳是南来北往之地,且驻扎了大量的驻军,妓·坊起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作用。
襄阳内的妓坊有三等,那吵闹起来的妓坊却是这城内的第一等,门上就效仿蜀地挂了个“茶楼”的牌子,大方开门做生意,女郎们也陪人过夜。至于二等的下处和末等的土娼,则都掩藏在大街背阴面的巷子里。
妓坊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给城内送上不少好处,至于康素本人,领着一营的大老爷们儿,常日待在半山上,因此他对休沐日里兵士们的去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历来对此事讳莫如深,若是军镇中有现成的,也省得他不得不在军营里弄个红帐女营来。
按说这“茶楼”算是城内很有身价的一次去处,因此敢于当街拦门吵闹的自然也非寻常人。
康肃倒是微微“咦”了一下,似乎认出了那个上门吵闹的人,须臾又笑了一下,竟然也大大方方地坐着看热闹,曹姽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两处斜里靠得很近,一字一句都能听得清。
上门的是个不过二十多的女郎,梳着妇人发式,身上着了锦袄和七褶襦裙,身份看着很是高贵,带着好几个仆婢和粗使,直嚷嚷着要闯进“茶楼”,楼子里的鸨母也不甘示弱,一群打下手的围着她,两方人马看起来势均力敌。
曹姽竖起耳朵一听,啊哟喂,真不得了,竟然是这襄阳城的太守家的儿媳妇来楼子里找自己的郎君呢!
那太守儿媳也是个泼悍的,双手往腰里一插,杏目一瞪,娇声喝道:“快把我家郎君交出来!你这老娘们儿若是敬酒不吃,就莫怪我动手啦!”
那鸨母也是经过事的,虽是三十多的年纪,依然风韵犹存,她冷笑道:“夫人好没道理,我们开门做生意,眼里只有客人,哪有什么你家郎君?这会儿莫说是太守府里的公子了,就是太守本人来,只有一腿儿跨进这里的门槛,就是我们的客人。你有本事,你自己把家里郎君看牢了,为什么放他出来耍?夫人且回去问问你公爹,襄阳城里可有这等规矩?”
太守儿媳被噎住,却晓得不能和这样人等纠缠,只认准一个死理:“你且叫他出来,我家的郎君,我自有教训的本分!”
“呸!”鸨母这回连脸皮都不给对方剩了:“我说了没这人就是没这人,就是他真来了,也容得你们动手?你要教训你家郎君,那是你的事!敢在我们茶楼里找客人的麻烦,你就给老娘当心点,我们这楼子可不认你是什么太守儿媳!”
这话如寸铁杀人,刀刀见血,太守儿媳满脸紫涨,如今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可不反驳,实在是不甘心。
还没等她想好,那鸨母就继续爆豆子似的:“这位夫人,可是当家理事不耐烦,偏要跑到我们这等地界,莫不是也要找找乐子?当心还没出这门,就被我们这满楼的客人捉去快活一回,那你这回可就名满全城了。你就是告到当今皇帝面前,也是你没脸!”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有几个粗鄙的,竟当场调戏那太守家的儿媳,说是有空房就要乐一乐。
那太守儿媳到底是少年妇人,仗着平日耀武扬威,却是纸老虎真的碰上雌老虎,面子里子全掉光,只好淌着眼泪被人扶了回去。
曹姽看得啧啧称奇,若不是那鸨母身份太过低下,当是个奇女子。口舌如此伶俐,思路如此敏捷,若是南北和谈,官员中有这样的人才,岂不是要让北汉的官员把裤子都输光了回去?
康肃却不知曹姽早已神游九天,只道正经出身的女子哪个不是对这等下处深恶痛绝,反倒是她似乎对那个鸨母颇为赞赏,实在怪异。
曹姽看康肃对自己目不转睛看戏颇不满意的样子,这才解释道:“若不是男人贪欢作乐,何以这夫人以太守儿媳的身份,还要当街吵闹?我不过感叹这夫人与鸨母都是真性情的人,与建业的雅致风度大不一样。”曹姽看看康肃脸色,又叹道:“即便我母亲贵为皇帝,我阿爷还不是另有几个女人,只是懂得遮掩罢了。不过是为女身,到底吃亏,这一个个女郎,若是身为男儿,哪个不能在世间立下功业呢?”
莫说是慕容傀了,他身为鲜卑人,爱吃肉喝酒爱女人,惯来有此劣迹。可她曹姽看上的龙章凤姿的王慕之,最后和陆亭君做下那等暗度陈仓之事,所谓高贵郎君,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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