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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师映川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然后马上又重新睁开,随即夹紧了腿,然后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从连江楼脚下越了过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哪知道两只脚刚刚落地,连鞋还没来得及趿上,就突然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这一句话当即就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师映川被唬得差点儿当场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僵身子,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连江楼醒了,师映川却不敢转过身,怕连江楼看出什么端倪,因此只干笑一声,同时止不住地略略赧颜,讪讪说道:“没、没什么……我是想去撒尿……”
床上再没有声音响起,师映川见状,连忙趿上鞋,摸黑匆匆走了出去,叫值夜的侍女去舀一套干净的贴身衣裤来,又要了点热水胡乱擦洗了一下,等到洗完又换了衣裤,把弄脏的衣物偷偷销毁,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一时摸到床边,爬到了里面,往热乎乎的被窝里一钻,一只手却悄悄摸着身下的褥子,看看有没有被弄湿,这时连江楼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似是在睡觉,但却忽然道:“……为什么还不睡,你在摸索什么东西。”师映川心中一跳,脑子却转得极快,眼也不眨地胡说道:“这褥子好象没怎么铺平,我给它弄得平整一点……”连江楼听了,便不出声了,帐中再次安静下来,师映川暗暗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摸到床上有脏污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闭眼准备睡觉,不过这时也已经是凌晨了,再睡也睡不了多久。
等到早上师映川醒来的时候,看见连江楼正在起床穿衣,无非是象牙白圆领中衣,深蓝色宽袖直领对襟大袖衣,领口和袖口装饰着龙纹刺绣,是十分简单的装扮,头发也只是挽个道髻而已,旁边桌上放着那柄黑黢黢的和光同尘,宋洗玉正为男子整理着腰带,连江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浅的根本没有必要去探一探深度,似乎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在他这张脸上渀佛永远也见不到大悲大喜的鲜明情绪起伏,似乎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一些表现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若是随便一个人是这种死沉沉的样子的话,往往只会叫人心中生厌,但这样的形象套在连江楼的身上,却渀佛与生俱来似的,毫无半点生硬的感觉。
师映川见状,忽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在他看来,这世上无论一个人手里握着多么大的权势,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自身具有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本质上他也还是一个人而已,情感是一切有着思维能力的活物所必然具备的东西,所以那些大人物也同样会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们一般,有着各式各样的喜怒哀乐,只不过程度大小也许会有分别罢了,就好比一个大人物也很可能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体会到很大的乐趣一样,但师映川的这种认知每次在套用到连江楼的身上时,好象就不那么让他笃定了,这种感觉令师映川很不喜欢……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师映川见男子这么早就起床了,便知道连江楼应该是要去竹林练剑了,因此连忙掀被而起,一面揉眼睛一面穿鞋,说道:“师尊等我一下,我也跟你一起去。”说着,忙忙地就叫侍女给他穿衣梳头,连江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兀自从侍女手里接过一支簪子,插在髻上。
不一会儿,师徒二人就出了门,去连江楼平时经常去的竹林里练功,连江楼并没有手把手地点拨师映川,而是自己自顾自地练剑,由着师映川自己看,这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不大,稀稀拉拉的,师映川看着连江楼舞剑的样子,突然就觉得男子与这天上的雪花有点说不出来地相似,未必很高洁,但足够冷冽,而且完全算得上是一尘不染,骨子里骄傲到了极点,事实上这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毕竟当一个人站在了连江楼的那个层次,有了莫大的权势,崇高的地位,令人恐惧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完全不骄傲呢,不必说连江楼,就连他师映川自己,也是一样的,不过倒并不是那种孤芳自赏的味道,但师映川不管怎么说,他的骄傲之中还是有着几分随和的,然而连江楼却是不一样,他的骄傲是冷的,也是能够让别人撞得头破血流的,举止言谈之间,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天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连江楼此时练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并不赏心悦目,但也决不难看,天上飘下来的小雪纷纷落下,被风缠绵地卷着,如同白色的花盛开,但在即将要落在连江楼身上的时候,却是突然间悄然融化--不,不是融化,是汽化,瞬间就被蒸发成了透明的烟气,随风而散,师映川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眸深处有明亮的颜色,最终汇聚成一个明亮的光点,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连江楼此时舞剑的样子在普通人看来是非常无趣的,但是师映川却是知道其中关窍,因此看得津津有味,也从中有所获益,现在是冬天,天亮得晚,周围都还是暗着的,不过以师映川的眼力自然不在乎这些,依然可以把连江楼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师徒两人从林子里出来,这时因为下了大半夜的雪,地上积雪颇厚,到处都是一片洁白,走过地上就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师映川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对连江楼道:“师尊,我饿了,咱们吃火锅好不好?”连江楼微微扬眉,声音仍是淡淡的,如同此刻天上零星飘下来的雪:“……早上吃火锅?”师映川一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吟吟地道:“好象谁也没有规定早餐不许吃火锅罢?”连江楼一向在这种不涉及原则的小事上都任凭师映川去做决定,因此便道:“你可以随意。”师映川笑容越发灿烂,道:“那咱们就吃火锅罢。”
两人倒不急着回去,走得不快也不慢,这时稀稀拉拉的小雪基本上已经停了,师映川时不时地踢着地上的雪,一副欢快悠闲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普通少年才会有的表现,连江楼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止这种在他看来十分幼稚的举动,不过正当师映川玩得开心之际,忽然却听连江楼道:“……昨夜你有过梦遗,此事对身体无益,你不如与宝相龙树或者方梳碧适当亲近一二,调整身体情况。”
师映川原本正玩得高兴,突然间听了这话,顿时趔趄着一脚踩空,差点在雪地里摔了个狗□,一时间张口结舌地望着连江楼,急急巴巴地道:“师尊你、你怎么知道?”连江楼浑若无事地看他一眼,平静地道:“……我又不是死人。”
连江楼这个难得的冷笑话却并没有让师映川注意到,此刻师映川满脑子都是囧囧有神的尴尬之感,只觉得脸上**辣的,不过师映川这家伙本质上到底还是一个厚脸皮的小无赖,他才不肯把自己陷在这种尴尬的套子里,一时间脑子急转,索性打个哈哈,腆着脸干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很正常的现象嘛,我都十四了,眼看着就要十五了,年轻人难免这个……哈、哈……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个、一个有关青少年的梦而已……”
师映川干巴巴地向连江楼递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连江楼自然看见了,但他的反应完全不出乎意料,纹丝不动,和没看见是一个样子,师映川见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丝恼羞成怒的感觉,但他当然不能撒泼,便脑子一转,嘿嘿笑着就凑了上去,拉住连江楼的一只胳膊,一脸无害模样地笑嘻嘻问道:“师尊,你也是从我这么大的时候过来的,那你当年出现像我这种情况的时候……嘿嘿,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嘛,总有冲动的时候,既然如此,那么师尊你是怎么解决的啊?”
师映川说这种话题完全是为了噎住连江楼,以他对连江楼的了解,这个男人对男女之欲好象完全不感兴趣,很有可能之到现在还是元阳未失之人,如此一来,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一个‘老处男’又能说什么?哪知道连江楼听完,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样子,眼眸如渊,像是蕴藏着无数智慧与明悟,很淡然地说道:“我也是血肉之躯,正常人有的生理情况我当然也一样会有,当初我年少正值身体急速发育的阶段,正是身为男性、爱欲之念最旺盛的时候,平日里若是有这种生理需要,我一般都是以打坐练功来将这种本能压抑下去,否则在冲动之下若是泄身,有害无益……”
“停停停,打住!”连江楼还没有说完,师映川就已经赶紧打断了男人的话,样子近乎有些气急败坏,他脸上分明泛起一丝尴尬,更有一丝意外,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师尊连江楼竟然会就这个话题对自己侃侃而谈,不过当看到自家师父那张若无其事得简直无辜的脸时,师映川又立刻泄了气,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叹道:“师尊啊,作为一名在徒弟眼里形象无比高大、地位无比尊崇的君子级别的人物,你知道刚才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种……这种话根本就不应该是一个师父讲给徒弟听的事,你应该时刻维护自己在我心里的完美形象啊,可是你倒好,一点儿也没有矜持严肃的意思……”师映川一摊手:“瞧敲,我这幼小的心灵都快受到创伤了。”
连江楼微微挑起浓黑的眉毛,神情依旧宁静,不以为然地道:“我辈习武之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不但如此,言谈举止也不应该忸怩作态,往往‘直接’才是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师映川翻了个白眼,索性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两人回到大日宫,连江楼先前已经答应过师映川了,便吩咐下人准备火锅,不多时东西就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师映川满意地点点头,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满脸堆笑地凑到连江楼身旁,贼兮兮地道:“师尊,我可是知道你的酒窑里埋了五坛百年份的覃州酿,舀一坛出来尝尝呗,不要那么小气嘛。”连江楼的嘴角很轻微地勾了勾,语气清晰地道:“这种酒相当容易醉,但若是你运功化解酒力,又会浪费了此酒。”师映川一摆手,笑吟吟地道:“我少喝一点就是了,不会白瞎了这样的好酒的。”连江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命人去酒窑里舀了酒。
师徒二人围坐在火锅旁,师映川喝着酒吃着肉,好不快活,自从上回离开断法宗开始,师映川就一直处于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状态之中,直到现在回来了,他才终于感到了一种彻底的放松和自由,肆无忌惮,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不必顾及其他的东西,这才是回家的感觉,他给连江楼倒酒,自己也喝得不亦乐乎,此时连江楼脱掉了外面的大衣,穿着家常袍子,手里拈着酒杯,师映川望着男子被火锅热气熏得微微泛出红晕的英俊脸庞,心中忽然间就有些感慨,他想到平时其他人见到连江楼时的样子,也想起了在某些比较正式的场合上,众人对于这个男人的敬畏,那时无数人都在仰视着置身于高处的连江楼,显得很是卑微,事实上这也许只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巨大距离而造成的,双方认真说起来都是血肉之躯,并没有本质上的分别,人们心中之所以产生上位者威严不可侵犯的感觉,大概只是因为身份地位的云泥之别,而自己因为身份的缘故以及常年的熟悉,就不会对男子有太多的敬畏,更不会觉得神秘……思及至此,眼下师映川再观察着连江楼,就发现事实上男子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时不时与自己说的一些话,都与他见过的很多师徒与父子甚至朋友之间并没有很大的不同,都是和普通人一样吃饭喝酒,说些闲话,这就是自己方才那些想法的最好明证。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连江楼说的没有错,这种酒的确非常容易醉,后劲大得不可思议,连江楼自己也只不过喝了几杯而已,所以即使师映川酒量不错,但在他贪杯的情况下,到底还是醉了,此时师映川醉眼迷离,连江楼见他这个样子,便从他手中舀过酒杯,皱眉道:“够了,不准再喝。”说着,从宋洗玉手里接过拧湿的毛巾,顺手给师映川擦了擦嘴,把少年从座位上提起来,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大日宫在当初建造之际就是极为奢华的,连江楼拎着师映川走过长廊,地面是用墨鸀色的石材所制,打磨得极为光滑,且用黄金薄薄地压成莲花模样,嵌在地面间,如此一路走来,如同步步生莲一般,师映川踉跄着被连江楼拎着走,他见男子步态沉稳优雅,踏足地面,恍惚间脚下金莲盛开,说不出来的好看,一时酒意上涌,忽然挽住连江楼的手臂,嘿嘿傻笑着道:“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师尊,你可真好看……”连江楼不料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却是明显怔了怔。
☆、一百七十三、双凤
连江楼被师映川这句话弄得微微一怔,他健壮魁伟的身躯在剪裁合身的衣袍的衬托下,显出一股武人所特有的精干,此时他英俊的眉宇间有些意外之色,低头看着师映川,师映川却不管这些,只抱住连江楼的手臂,用脸颊在上面蹭来蹭去的,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好香……”他贪婪地汲取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像是一条小狗一样东闻闻西嗅嗅,连江楼被他这种明显是醉汉才会有的举动弄得有些烦了,把他扯开,见师映川站得歪歪斜斜的,脸色驼红,只对着自己傻笑,便皱了皱眉,索性把这小酒鬼一把抱了起来,就向里面走去,师映川被男子抱起,却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师父怀里,挣手蹬腿地道:“别抱我……讨厌啊……”
长廊中是有侍女站值的,每过一段路,两侧就各有一个俏丽侍女,师映川这样手舞足蹈地闹个不休,样子十分可笑,把平日里的那点体面全都丢尽了,令侍女们不由得紧紧抿着嘴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可以看到肩膀都在微微轻颤,显然是忍笑忍得很辛苦,连江楼见师映川这个样子,也觉得有些丢人现眼,干脆一指头点在了师映川的穴道上,让他彻底安静下来,这才抱着身体一动不能动的师映川离开。
连江楼进到房中,把师映川放在一张长榻上,顺手解了他的穴道,师映川一副昏昏然的样子,虽然不像刚才那样手舞足蹈,但嘴里却含糊不清地吵道:“渴……”连江楼听了,便去倒了一杯水,坐下来一只手揽起师映川的脖子,让他抬起脑袋,把杯子凑在师映川唇上,慢慢往嘴里倒水,师映川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本能地大口喝着,连江楼给他喂完水,把人重新放下,让他躺着,然后自己脱了鞋,盘膝坐在旁边打坐,师映川却是不肯马上乖乖睡觉,他迷糊着又闹了一会儿,这才逐渐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师映川这一觉睡得不算短,直到快中午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只觉得有点头昏脑涨,他用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好受了一些,便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时间环视周围,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师映川弯腰把鞋穿了,整整衣服便出了房间,他经过长廊的时候,发现有侍女赶紧低了头,好象正努力憋着笑,师映川有点莫名其妙的,他只记得自己好象是喝醉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却是一无所知,当然不明白这些侍女在笑什么。
“搞什么啊……”师映川嘀咕了一句,系紧大氅的带子,有些狐疑地走了出去,刚踏出门,却突然看见左优昙正站在外面的廊下,左优昙见到师映川出来,便来到少年面前,低声说道:“剑子吩咐准备的那些东西,眼下已经备办妥当,需要现在去看看么?”
师映川听到左优昙这么突兀的一句话,不由得微微一愣,脑子下意识地转了一下,这才反应出来左优昙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便道:“哦?这么快……好罢,我这就去看一看。”
两人便回到了白虹山,来到专门囚禁犯人的牢狱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因此也没有刻意配备守卫,可以说是无人看守,不过现在却多了几个人在此把守门户,一时左优昙陪着师映川走到大牢深处,来到一排监牢前,对师映川道:“按照剑子吩咐,我已经找来五十名死囚,就是这些人,剑子随时都可以使用。”师映川随意看了看,点头道:“先提两个人出来,送到关押重犯的牢房里,我这就要用。”左优昙听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应下,叫人从死囚里面拉出两个来,用绳子捆了手足,送进一间用来关押重犯的牢房当中。
眼看着两名捆绑好的死囚被送了进去,师映川站在牢房的石门外,对左优昙道:“我等会儿进去之后,任何人都不许走近这里,听清楚,是‘任何人’。”左优昙点头:“是,我明白,不会有任何人靠近此处,包括莲座,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有人接近这里。”师映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很好。”他知道,左优昙此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这不仅仅是两人之间作为人类而产生的人与人接触之后所生成的信任感,更重要的是自己与左优昙之间有着一条以利益结成的纽带,左优昙现在的一切都是以师映川的支持为前提才得到的,虽然将这些剖析开来之后会显得过于现实而冰冷,但事实上这种利益关系在师映川看来,却比很多单纯以情感为纽带的关系都更加坚固可信……师映川笑了笑,看着左优昙说道:“优昙,你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作为奖励,你也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我并不是一个薄待下属的人,只要你始终做好分内的以及我交代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吝啬。”说罢,拉开门就走了进去,紧接着石门就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左优昙见状,便向外面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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