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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恪这阵子已经不再说此般动辄杀伐的话来了,他手腕愈发老道圆融,故而此言一出口,方朔和陆青婵皆是一愣。
可里头的程顾竟也略提高了几分:“皇上可知这荧惑守心是何意?前朝也曾有过荧惑守心的形象记载,此星象实乃大不祥,是意味着朝堂上有位高权重者有性命之危,甚至危及国运啊!这火星之尾隐带小星,便是皇上身边有冲撞之人,可皇上的身边人唯有皇贵妃一人,退一步说就算皇贵妃不是冲撞之人,那皇上若有祸事临头,让身边亲近之人替君王避祸也是情理中事,臣斗胆恳请,皇上赐死……”
“你给朕住口!”里面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程顾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嘶哑,他咳了几声说:“皇上如果真的雷霆震怒,大可再多给臣几脚,臣为君为国,便是舍出性命也要直言不讳!雁回关外战事吃紧,朝内又传出陆大人的事,皇上难道不觉得这些都是预兆吗?”
秋风吹过汉白玉丹陛,吹得人骨头缝都觉得冷起来,方朔只觉得芒刺在背,不敢去看皇贵妃的神情。今日不过是钦天监私下里对皇上说,若是过上几日前朝也听说了这些话,那只怕只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皇贵妃就是被推向了风口浪尖,若是更进上一步,岂不是当真要把皇贵妃往绝路上逼?
“你给朕住口!再多说一句,朕马上拖你去慎刑司!”萧恪的声音带着盛怒之意,陆青婵忖度片刻,轻声对着方朔说:“我先回去了,若皇上问起不要说我来过。”
方朔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之意:“贵主儿,这……”
陆青婵微微抿着嘴唇:“你按我说的就是。”
她独自下了丹陛,轻飘飘地像是一片云,在丹陛下等她的子苓见她竟自己走了下来,一时间竟又些发怔:“主儿……”
“我们回去吧。”陆青婵对着她笑了笑。
程顾出了乾清宫,暖阁的门一开一合,只留萧恪一个人坐在条案之后,他下意识去摸手边的茶盏,方才想起来刚刚已经被扔到了地上。这个茶盏是陆青婵喜欢的那只,浅绿色的釉,里头印着竹叶,大有几分竹林七贤一般超脱世外的雅意。往后让造办处再烧制一批罢了。
萧恪叫了声方朔,问:“皇贵妃到了吗?”
方朔道:“还没,皇上可要奴才去催催?”
日头已经落到了阴阳界之下,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橙红,再晚上一些怕是要起了凉风,萧恪想着陆青婵的身子太孱弱,也不宜在这时候奔波,索性说:“传肩舆吧,朕去承乾宫。”
承乾宫里的乌桕树已经黄了叶子,风一吹便簇簇地铺了一地,陆青婵喜欢这些落叶,也没有叫人额外打扫,一进门就看见了地上的黄叶,给这座深深的庭院添了几分出离静穆紫禁城之外的平静来。
廊下挂着描金彩绘的宫灯,一左一右成双成对,照亮了院子当中摆着的铜鹤和铜卧象,鹤颈被拉得纤长。
陆青婵的影子落在窗户纸上,被烛光撕出一圈朦胧的光影,她像是在临帖,萧恪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陆青婵恰好写完了一页,对着萧恪笑着说:“皇上来了。”
萧恪走到她身边,把她刚临的帖子缓缓读了出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陆青婵的字像她这个人,是清瘦的,纤细的,可也能在细微之处看出挺拔与风骨来,萧恪看了两遍,觉得很是不错,忍不住笑着说:“写得不错,让内务府给你裱起来。”
“随手写的,皇上说笑了。”陆青婵把笔搁在了笔架上。她的房间总让人觉得带着几分风流写意,在那些萧恪特意赏赐的瓶瓶罐罐之间,陆青婵养了几盆白菊,还有两株文竹,剩下的架子上摆了很多的书,一时间承乾宫里便多了无尽的文人风骨。
萧恪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下,子苓给他上了一杯茶,萧恪细品了一口,摇头道:“从前明到如今,这承乾宫里来来去去地住了这么多人,只怕也唯有你一个人把这儿住成了书社,等过几日天晴,你也该把书拿出去晾晾,给朕的紫禁城里添几分雅趣儿。”
灯花微微一跳,陆青婵拿起剪子,摘下灯罩去剪曳动的灯芯,背对着萧恪,他只能看见陆青婵窈窕的背影,陆青婵说:“今年的新桂花,那最新的一抔最香,臣妾用蜜渍起来了,过几天也能做桂花糕吃了。剩下的便和石南叶一起封着泡水,紫禁城的雅趣儿多着呢,皇上也该有心亲眼去瞧瞧。”
“也好,”萧恪沉吟着,“过几日朕陪你去御花园里走走,朕记得你喜欢绿萼梅,今年南方新进了一批绿萼梅,过几日也该到了打苞的时候了。”
陆青婵没对别人说过自己喜欢绿萼梅这一桩事,不过是一种花,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只是只有冬日里才得见罢了,过去在堆绣山边上种着绿梅,她冬日里过去看,她还能记得那一天,正巧在绿梅树边上碰上萧恪的情形来。
那都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两个人本也没那么相干,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说上那么两句话罢了。想到这才恍惚着觉得,早些年萧恪究竟是什么品性,已经让人记得不甚清楚了,只觉得该是个极冷漠薄情的人,素来不喜多言语,和如今竟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思来想去也便只有那么一日了,萧恪这个人,明明是在马背上得了天下,和军里的粗人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偏塑造了一个敏锐也细致的心,这一件再小不过的事,萧恪也能记得了很多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偏把自己的一颗心捧了出来,送到她眼前。
为君萧恪是一个难得的好皇帝,若论是为夫自然也不差,只是不知有朝一日若是为夫又该是什么模样。陆青婵对着萧恪笑弯了眼睛,萧恪还觉得有几分莫名。有善进来问:“皇上,贵主儿,膳好了,要不要传?”
萧恪四平八稳地嗯了一声:“传吧。”
外面的月亮清晖洒满,透过黄纸糊的窗户洒到屋子里,打在屋子里那盆新栽的兰花上头,这都是陆青婵平日里的消遣,侍弄花草让人心思清宁,这一餐饭后,萧恪又陪陆青婵看了一会书,外头下了钱粮,已经听不见旁人的走动声,寂寂的深庭里虽然无声无息,可这份清净也算是难能可贵。
有善进门的时候,正瞧见皇上和贵主儿秋窗对坐,两个人各执了一本书,有善打了个千,笑着问:“皇上,时候不早了,敬事房的人差奴才来问问,今儿是不是就歇在贵主儿这了。”
这事把陆青婵说了个红脸,萧恪眼睁睁地瞧着眼前的人脸上红霞弥漫,到了最后连耳根都泛出一种淡淡的粉。这个人啊,有时候胆子大得惊人,竟敢一个人杀一匹飞奔的马,而又有时候啊,又因为奴才的一句话,羞得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阴阳敦伦,萧恪只是听说过,可于江山治国面前,总觉得不值得提上案牍,更重要的一重是,他也不愿意唐突了陆青婵,这个女子有着自己特别得思量,要一步一步更深地往她心里走,总需要些时日,萧恪自己嘴上说着不急,可偶尔也惦念着,想要在无尽的夜色里,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只是如今,陆承望的事尚且没有个眉目,得待万事有了了解之后,再做打算,待那时,两个人毫无芥蒂地交融于一体。
萧恪想到这,摆了摆手:“过会儿就回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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