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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有消息了吗?”一郎先生用筷子尖夹住一大团鳗鱼饭团吊入张开的大嘴中,咀嚼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囫囵吞才是日本饭团的正宗吃法。喷香的热气从缺失的门牙中间呼呼地冒出。“哇,好烫。”他忙不迭地向嘴里煽风,面颊瘪塌如同两洼糟糕的泥潭,随着使劲地吞咽,满口的老牙床就乘机在口腔中横冲直闯。
理子抿嘴笑道,“味道怎么样?”一郎只顾频频点头。理子转过脸来,接着对阿倍介绍道,“这野生鳗鱼可都是每天凌晨从成田的印幡沼购进的,这酱汁也是成田‘川丰’家的祖传秘方,一般人家可是吃不着的呢。”
“好香,好香。”一郎扭动着身体,陶醉在美味中。
阿倍的面前端上来一尊铸铁锅,锅内里的味噌款冬梗咕嘟嘟翻滚。阿倍手握调羹舀了勺汤,放到嘴边吹了吹,浅浅地嘬上一口。淡淡的苦,浓烈的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两天了,还是没讯息。”阿倍双眉紧蹙,两眼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调羹里的汤中。
“上次‘樱’说,那个小山村的手机信号很不稳定。”理子一面又摆出几样菜蔬,一面说道。蕨菜、粉叶玉簪、蟹甲草和油菜花被盛放在白瓷盘中,油亮葱翠。
“这都是春天的味道啊?怎么保存的这么好?”阿倍偏过头看着理子问道。眼前一片绿油油的野菜等待被享用,任凭多郁闷的心情也会被点亮。
“每周两次从弁天岛送来的,春天的尾巴还滞留在那里没走呢。”理子微笑道。
阿倍仰头沉思,浓密的黑发向后梳理的一丝不苟,黝黑、多肉的脸颊,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在长期遭受溃疡性结肠炎的困扰。热气袅袅升腾,带着北海道的春潮中咸涩的讯息。
“没消息就是快了。”一郎先生突然一嗓子,嗓眼里的鳗鱼饭团被他咕噜一声咽了下去,还好没噎着。
“那个……先生,”阿倍小心翼翼问道,“《朝日新闻》上那篇文章您看了吧?”
“你是说《朝日新闻》吗?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不看小报。”
“是啊。可是那篇文章会在《朝日新闻》的文化周刊连载,昨天刚发第一期,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在日本国内,整个东亚都轰动了。”
“听说议会朝野吵成了一锅粥,这我到是有所耳闻。我并不想细究,不在其位啦。再说我一把老骨头,春天一过,感觉体力严重滑坡,精力更是大不如啦。”一郎朗声乐道。他斜了眼理子,理子抿嘴莞尔一笑,端坐不语。
一郎轻轻咳了两声
“那种报纸能出什么彩?无外乎还不是那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什么废除《安保条约》,什么《雅尔塔协议》、《波茨坦公告》无效,什么新一代反省,什么要和日本旧历史决断,都是一派左倾机会主义口号,没什么新鲜货,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一郎干瘪的腮帮子不停地鼓动着。他抬起头笑眯眯地接着说道,“那些天真的家伙总不会重提‘买下美国’的口号吧?”一郎先生挺挺腰身坐端,“《朝日新闻》发那种文章有啥奇怪?到是咱们的《产经新闻》养那么些书呆子是吃干饭的吗?”
“那篇文章的标题是《阙史八代与八坂琼勾玉》。”阿倍夹了一根蕨菜放入汤锅中。这种产于北方的猴腿蕨菜,茎杆上布满黄褐色的绒毛。
“哦?”一郎停下送到嘴边的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倍。
“大石教授是第二作者。”阿倍说道。
“呵呵,大石?又是那个老东西?”一郎的脸颊一阵抽动,那种想乐偏又乐不出来的样子,古怪又滑稽。
阿倍用劲点点头,“正是你那老同学,庆应义塾大学政治系的大石鸟谷教授。”
“这个老家伙,退休这么些年了,还不消停。”一郎拿起瓷碟中的白手巾擦擦嘴角。“他能有新花样?不外乎让那些女同学嗤笑的‘四坏上垒’。”老头嘟哝道。理子白了一眼,撇撇嘴递上一块儿湿巾。
阿倍的脑子已完全沉浸在那篇文章里。
“具《朝日新闻》编者按大意,文章揭开了日本天皇缘起的面纱,既引经据典又兼稗官野史、旁征博引,文风辩而不华、质而不俚。作者的目的在于抛砖引玉,探明历史真相。”阿倍说道。
“真是个书呆子。历史真相?笑话!”老头儿两根长眉须一上一下地挑动起来。“阿倍君,你好像说大石鸟谷是第二作者?”一郎盯着阿倍问道,“敢问第一作者是何方神仙?”
“第一作者据说来自中国大陆,是一名退休警官,名字好像叫顾阿小,对,中华的华,顾警官。”阿倍叽叽咕咕哼道,“据说富士电视台还要把这位顾警官请来做节目呢。”
“业余学者呀?”
“嗯。”
“哈哈,堂堂庆应义塾政治系的头牌儿教授,居然伙同大陆的闲散退休老警官一起研究起日本天皇的秘史,滑稽啊滑稽。唉,我大日本看起来真的是气数将尽啦。”一郎长叹一声,却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据说这二人神交已久。这些年,两人通过网络互相切磋,终成此文。这篇文章被《产经新闻》压了好久,直到昨日才得以发表。”阿倍耳语般低声说。
一郎垂头不吱声。
“更加蹊跷的是,据警视厅密报,这位曾供职上海黄浦区的顾警官,退休前恰巧负责高桥坚笠谋杀案的侦破。”说到这里阿倍沉默了片刻。“案子未了结,此人就退休了。”阿倍接着说道。“警视厅还说,三年前就是这位顾警官,负责了金阁寺金鸟的移交工作,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是这样啊。”一郎闷声不响了好一阵,这才抬起了头。他慢慢掀起眼皮打量着阿倍。“亏得你阿倍君的主意,安排了高桥这个搅局者,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兰亭序》上啊。”
阿倍摇摇头,“看来也不是百分百有效,白白搭上一个高桥。”
一郎先生一摆手,“别提什么高桥、低桥了。就说说大石鸟谷的研究出啥稗官野史。历史真相?这老东西,还是这么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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